山頂籠罩在一片安詳的霧靄之中,雲氣層疊,隱約能看到廢棄神殿的一角。
太煬載著越涼,飛上高高的山,落在神殿跟前。
最初剛蘇醒時,正巧碰上六翼神追殺玄武族,越涼忙著護短,是以沒有時間打量這座神殿。
待到歸族之後,一切稍微安定,太煬也醒了,他再想回山上看看,卻發現山已經升高,憑腳力完全爬不上來,於是隻得作罷。
這座倒塌的神殿,連同歲月一起,逐漸被遺忘了。
越涼望著滿牆滿頂的淩霄花,透過花蕊間逸出的星點橘光,看到石柱上的鎏金已然黯淡,圖騰磨損嚴重,地磚殘缺,巨大的裂縫間生著厚厚的青苔,墨綠墨綠的,底下有小蟲爬過。
這座神殿似乎不該是這幅模樣,他呆呆地望著,依稀能辨認出其中的一些細節,至少與他痛癢殘破的記憶能對上。
物是人非,越涼以為自己會很感慨,又或者心酸,但當他真正站到廢墟前,卻隻餘一片茫然,意識和心裏都是空蕩蕩的。
太煬走到他身邊,仔細端詳起周圍的環境,兩人誰也沒有先說話。
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一聲鳥鳴,或是某種異獸的咕咕聲。
越涼環顧一周,才轉向太煬,神情疑惑而懵懂,“阿郎,我……一點都聯係不起來,這是前世的玄武大殿嗎?”
太煬點了點頭;“是,隻可惜塌了太多,孤也無法認全。你且隨孤來。”
他攜了越涼,穿過大開的殿門進入殿內,就站在大殿的中央。
“從這裏瞧過去,西側是錄官席,東側是將軍席,中央置一副天載椅,但後來你說椅子硌得慌,命人換成了龍榻。放眼當時四海八荒,躺著處理朝事的帝君,阿涼還是頭一位。”
這個作風確像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越涼忍不住笑了。
他拉住太煬的手,指著東北角一大堆倒塌的圖騰石柱,問:“這些又是什麼?我瞧著下邊好像陷進去一塊方的,不像是被屋頂砸出的凹痕。”
太煬說:“那裏是禦獸的席榻,這方陷處底下應當鋪滿北海寒冰,上頭再置一桑木的大台,專供你養的那赤鬃獅歇息。”
“將坐騎放進殿內小憩,且如此舍得費工夫的,阿涼又是頭一位。”
越涼的臉皮這下繃不住了,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啊,我從前這麼招搖啊?”
“放眼整個極北數你最大,便是看不過也無人敢有異議。”
太煬將手負在身後,談及這些往事,他依舊波瀾不驚,“孤為了你那禦獸台,不知駁回多少折子。”
玄武族有族規,族長必須是一對玄武,且喚朝議事時兩位都要在場,由此保證行事無偏頗。
越涼猜自己上朝的時候肯定就光顧著玩了,要麼聽聽極北各處報上來的軼事,正經族事都推給太煬處理,活得像個假的帝君,先祖們定族規的時候肯定沒想到後輩會出他這麼一個沒出息的,批個折子還要契侶幫忙。喵喵尒説
一問,果真如此。
太煬說起這事,罕見地帶上了些無奈,“往往折子還未批複完,阿涼就吵著要去玩馬球,怎麼勸都勸不住。輔朝長老使個臉色,阿涼便耍賴皮,孤夾在其中,實在沒轍。”
帝君像是說起興了,沉浸在回憶裏,把往事樁樁丟出來。他分明沒有故作渲染,越涼聽著卻覺得有趣極了,每一件都能引起感受共鳴。
廢棄神殿裏隱隱傳來兩人的交談,不時有輕笑聲傳來,周圍靜悄悄的,植被茂密蔥鬱。
往昔猶在眼前,看著如今這間倒塌的大殿,說不難過是假的,然而悲傷之外,卻還有一股踏實的溫暖,從被遺忘的記憶深處湧來,讓他身處何處都不覺得孤單。
越涼後來有認真思考過,覺得這種狀態大抵就是“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