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師傅把車停在路邊抽了根煙,天空已經出現零星的星子,渝市大力改革了十幾年,最明顯的就是有錢人更有錢,窮人更窮,連窮人想看的天空都看不見了,大多數時候抬起頭,看到的都是靄,讓人不免懷疑上頭從京市學習回來,學會的是怎麼排靄。
他往車裏噴了噴桂花味的香氛,嗅了嗅這又濃又香的味道,一抬頭,注意到不遠處有人拎著包左顧右盼。
得!來活了。
他把車往前開開,那人果然將目光移過來,稍打量了一下就上了車。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打量的目光讓葛師傅不太舒服。
因此,路上他就多注意了一下這位客人。
客人報的位置是西城區的老小區,普普通通的。
客人本身卻是有些特殊,他二十來歲,穿著一身平價的休閑裝,臉色有些發白,卻不是通宵加班或者遊戲的發白,而是從內而外地散發涼意。
青年上車後沒有玩手機,而是盯著正前方發呆,乍一看有點“愣”。
他帶著鴨舌帽,後腦垂著一簇不太聽話的發辮,用白色發帶紮著,偶爾有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發帶短暫地亮起淺銀色的光,讓葛師傅恍惚間以為提前看到了月光。
他開了一陣,這才發現車內太安靜了,又趁著轉彎時短暫地瞥了眼客人,發現他開始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對方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此時正夾著個三角形的黃符,而黃符在他指尖傳遞,就像翻飛的枯葉蝶。
客人突然轉頭看了葛師傅一眼,葛師傅這才注意到,他的長相其實很樸素,除了蒼白沒什麼特別的記憶點,但瞳仁較黑,一般人的瞳孔仔細看是琥珀色的,客人的眼睛卻像深淵一樣能吸人似的。
“那是戳戳樂?”客人反而主動開口了。
“啊……啊對,”發現他說的是自己的車掛,葛師傅答道,“是我女兒小時候做的。”
掛了那麼久,甚至有些掉色了。
客人又不說話了。
葛師傅有些緊張,平時車上可能聊了,這次卻少見地打開了廣播準備放點歌什麼的衝淡這奇怪的氣氛。
他們路程已經走了一半了。
電台響了兩聲,卻是一片信號不好的刺啦聲,葛師傅正疑惑呢,一旁伸過來一隻手,幫他擰好了。
不過是在抽回手是碰了一下,葛師傅就驚異地發現:
這手好冰。
他心下驚疑不定,隻好把雙手放到方向盤上,就聽到電台裏並沒有放歌也沒有聊平時的新聞,而是——
“歡迎大家收聽我們的《陰間詭話》節目。”
葛師傅:“???”
這什麼!
他喉頭滾了滾,注意到客人的目光掃過自己,不由得緊張起來,沒敢換台。
“我們今天請到的嘉賓是吊死鬼潘先生,現在很少有人用那種老派的方式去死啦,畢竟不論是吃藥還是捅刀都很方便,這種情況下,怎麼會有人吃力不討好地吊死呢?”
葛師傅:這種情況就不要放什麼恐怖廣播了啊!
他眼疾手快地調了個台。
這個台似乎放到一半,葛師傅注意到顯示的是“渝市故事”,終於鬆一口氣。
“……是的,的確有人投稿說,在固雲高中的老校區看到了鬼。”
葛師傅:“……”
“那天晚上大約11點吧,投稿人在陽台抽煙,他就住在那附近,”說話者聲音一頓,“說個題外話,固雲高中的事情不知道有多玄乎,現在學校很可能開不下去了,學生們除了高三生,都要轉去一中吧……”
“高三生的家長也在鬧呢,不過呢,我們今天還是要說那個鬼麵人的事情——”
“投稿者發現校區裏燈火通明,還能聽到狗叫聲,好像在追捕著誰,於是取出了望遠鏡,咳咳,他平時隻是用望遠鏡看看星星……”
“然後呢,望遠鏡中就出現了一個慘白的人影,他速度快得像會飛,腳不點地,地上根本沒有腳印,後麵那些警察追都追不上啊,所以說,誰會沒有腳呢?”
“那人一躍躍上三米高,半空中突然一停——你猜怎麼著?”
葛師傅:做這個節目的人之前是講評話的吧!
“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了投稿人,也就是說,投稿那人透著望遠鏡,直接看到了人家的臉!”
“那人根本沒有臉!隻有一張骷髏鬼麵!而且絕對不是麵具,甚至能透過那黑洞洞的眼眶看到裏麵腐爛的血肉——”
葛師傅抖了抖。
“害,投稿人的望遠鏡直接嚇跌了,鏡片都摔碎了呢。”
葛師傅的心也要摔碎了,可趕緊換台吧!
他手還未伸出去,就聽到了最後一句話——
“據說那是個穿著白色古裝的鬼,怕不是建校前就存在了,長頭發用銀白的發帶紮起來,燈一照晃得人眼睛疼……”
葛師傅微微撇過頭,冬日裏,天色暗得有些快,路燈已經亮起來了,他們正好於一旁穿行,燈光灑在客人的頭上身上……發辮上,銀白色的發帶亮得刺目。
客人疑惑地轉頭,葛師傅注意到,他手心裏的符紙不見了。
不不別瞎想,巧合而已,葛師傅專心開著車,簡直度秒如年,換台的手也沒敢伸出去——
於是一陣輕音樂過去,那個節目還在播放。
“我們節目的聽眾當然有很多都是出租車司機,接下來我們就聊一個最近投稿的,一個司機的奇妙故事……”
“吱呀——”
葛師傅踩下刹車,他們已經到小區門口了,他連忙對客人說:“已經到了,要在這下車嗎?”
快點下吧你!
客人打了個哈欠,往後靠了靠,說:“我不急,不如聽完?我聽完要加錢嗎?”
電台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一陣陣吵著葛師傅心煩意亂,他尷尬地笑笑:“這……好像壞了?還是算了吧……”
他盯著客人。
客人盯著他。
這位青年似乎感受到了葛師傅的不歡迎,慢吞吞地開始掏錢,現在都手機支付了,他倒是還在用紙幣。
奇怪的是,他紙幣掏出了厚厚一疊,葛師傅掃一眼就知道不對,除非全是二毛。
他忍不住皺眉,腦海中開始胡思亂想各種故事……認真看了眼,果然是冥幣。
這也……這也太過分了!晦氣啊!
葛師傅又氣又慫,客人卻看了眼電台,說:“不可以嗎?所以你們是不收這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