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佑五年,冬。
今夜很冷,似乎要下雪,鉛雲厚重。
果然,近到子時,漫天的雲層下開始飛旋細碎的雪屑。
“殿下,下雪了會冷,需要加一床褥子麼?”
東宮內,侍從低聲詢問。
內室的太子搖了搖手,語氣有些不耐,“不用,別吵我,把玄煙點上,我要做個好夢,這一夜天塌了都不許打擾我!”
“是。”
侍從放下紗幔,緩緩退出去,隻有留守的幾人在屋外守夜,而內室的昏暗裏,一縷純白的煙氣從香爐裏緩緩升起,淡淡的馨香很快彌漫。
金色的床榻之上,本該熟睡的太子,此陡然睜開了眼睛。
真嵐屏息起身,走到香爐之前,一蓬冷茶倒進去,那馨香的煙氣瞬時熄滅,發出嗤嗤的聲響。
“玄煙……”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看向金絲籠裏的那隻鳥雀,此時已然兩腳朝天,摔在底盤裏抖動抽搐,抽著抽著便停住不動,不到片刻,就僵硬死去了。
眼光微微一閃,真嵐指尖點燃火星,一下子將那隻死去的小鳥燒成了飛灰。
“逐漸沉迷、不可自拔……”
“予取予求……”
他心裏有了結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不多時,似乎想起什麼,他麵上的嚴肅忽然退去,笑容又浮上來,“嗯,收拾一番去瞧瞧她。”
真嵐速度極快地換了一身玄色金邊的衣袍——那是司命專屬的打扮。
隨後又用了法術,稍稍變化了五官,眉眼之間顯得英氣許多——如果白華見了,一定能認出眼前的這人,是所謂的少司命“山風”,真嵐去見她,用的自然不是真麵目。
“好幾日沒去了,我得去看看。”
“免得這家夥太天真,被美色迷住,長得好看有什麼用……”
他嘟囔著自語,腳步輕悄悄,化作一陣輕風,消失在東宮之內。
此時,已然是深夜。
寒冬的深夜裏,越發靜謐,隻聽得見簌簌的雪落。
白塔之上,雪落聲和火燭的劈啪聲交替作響,還有那少女的清脆話音,回蕩在偏殿之內。
“往左十寸捏住被角。”
“好,我們來下一個角。”
少女逐一囑咐著,雙目失去焦點的鮫人就按著她的話在動作,她一句話一句話地說,他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做。
“在你的右邊,自己摸,對,就在這裏。”
“好了,這是最後一個角……現在都好了,然後你左右兩頭抓著,甩手!”
嘩啦一聲。
錦緞光麵的被褥舒展而開——所以,蒼白瘦削的鮫人在少女的指導下,順利、翻好了、一床被子。
啪啪啪——
白華清脆地鼓了掌,語氣愉悅,“很好,蘇摩你今天成功會翻被子了!”
蘇摩:“……”
這個“古怪至極”的太子妃,他幾乎有些弄不懂了,甚至覺得“勾,引”她這件事……難如登天。
“看吧!”
“你什麼都能做!”
少女說完,看向碧綠眼眸的鮫人,雖然知道他沒有視覺,可她說話的時候,仍舊會看向他的眼睛,“你和普通人一樣,沒什麼區別。”
聽著這些話,蘇摩忽然沉默了。
直到此刻,他似乎明白了這“古怪”的太子妃到底在做什麼——她的這些“古怪”,不是鄙夷、不是戲弄、也不是施舍、不是同情……而是尊重。
她沒有因為他是鮫人而鄙視,也沒有因為他是瞎子而厭惡,更沒有因為他的容貌而心動……真的是把他當做平等的、相同的、普通的人。㊣ωWW.メ伍2⓪メS.С○м҈
“今夜下雪了,加床被子正好。”
白華慢慢說著,朝他笑了笑,“時候也不早,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抬步要走,沉默鮫人卻忽然叫住她,“等等!”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燭火的火光在鮫人蒼白的皮膚上流轉出漂亮的暖色,讓向來冰冷的鮫人顯得溫暖許多,蘇摩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從懷裏慢慢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用金線錦緞裹起的小包,不知是什麼,“我……有疲乏之症,需要燃香才能睡著,可我看不見,點香很難……”
“哦,那我幫你點香。”
白華這次倒沒準備讓他“自立自強”了,畢竟大火傷人。
拿過他手裏的東西,打開之後可以聞見極其濃鬱的香氣,略有些刺鼻。
白華微微皺了鼻子,將一束線香插入香爐,指尖一閃,火光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