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前。
幽深昏暗的水底，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直到眼前出現隱約閃爍的金光，像一盞盞煌煌的燈火，在暗色裏飄搖。
“……燈？”
鮫人止步，白華也停住腳步，她有些好奇地打量那些煌煌的燈火，然後驟然屏住呼吸——這哪裏是燈，這分明是一片一片巨大的金色鱗片，在這漆黑幽深的混沌裏，微微閃爍！
她抬眼，視線由下至上，眼睛越瞪越大。
“龍……？！”
“好……大……”
她已經看得有些傻住，不知怎麼形容心中的震撼。
說到底，白華到底是個現代人的魂靈，在她根深蒂固的意識裏，神魔、那是不存在的東西，就算她知道這個世界是奇幻世界，比如她懷裏的皇太子頭顱，沒了軀體都還活著、俊美無儔的鮫人墜淚成珠——可這些到底沒有突破她最後的想象底限，而此時此刻，眼前這條巨龍，是真的讓她明白這個世界的非比尋常。
龍，真的是龍。
龐大到像一棟樓那樣粗細的身體，環繞盤桓在巨大的石柱之上，每一片金色的鱗片都有一扇門的大小，在暗色裏流轉著煌煌的火光，而虛空裏，不知從何出生出無數金色的鎖鏈，粗細如巨樹，一條一條纏繞在龍身之上，將它死死困在原地——這就是封印了。
白華的視線再往上去，隻見巨龍虯曲的龍爪之前，有個微微閃光的東西虛浮半空——那是什麼，她細細一看，身體陡然僵住。
那個發光的、虛浮半空的東西，是一顆頭顱，灰藍色的長發、蒼白如雪的肌膚，眉眼形狀和分明和身邊的鮫人一模一樣——那是純煌斷卻的頭顱，不是白薇皇後記憶幻境裏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似乎是覺察到少女身體的僵硬，她懷裏的頭顱發聲，沉聲自嘲，“七千年前，海皇隻剩一顆頭顱，七千年後，我隻剩一個腦袋——說起來，還真是因果報應不爽。”
真嵐這一句話，讓白華瞬間回神，她這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時，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氣息，原本一直沉靜的巨龍忽然睜開了眼睛，如同烈日一般的眼瞳在昏暗裏亮起，巨大的石柱居然開始嘎吱作響，“……琅軒！”
一聲隆隆的怒喝，從巨龍口中吐出，它碩大的眼瞳盯死了少女懷裏的小小頭顱，裏麵沒有什麼靈智，隻有猶如實質的恨意滔天，“琅軒——！”
整個昏暗的封印空間開始劇烈震動，金色的鎖鏈瘋狂搖晃，巨龍猛地衝擊下來，想要一口吞了讓他憎恨千年的人，可惜龍隻衝到一半，便被鎖鏈牢牢拉住了身軀，它動彈不了分毫。
“琅軒！”
每一聲喚名，都充滿了恨意，帶動虛空裏的空氣，化作了鋒利的大風，幾乎要將眼前的所有活物都絞成碎末。
白華一驚，來不及閃避，當即就抱緊了懷裏的頭顱蹲下，蜷縮的身體護住了真嵐。
“龍！凝神！”
一聲高喝。
鮫人手中的引線已然交織成巨大的盾，擋下了劇烈的風刃。
而後，快速上前，蒼白的手貼住了龍神的身軀一角，吐出平靜的話語，“他不是琅軒，龍，你該清醒一些，你該平靜下來了……”
有一絲絲的安撫力量傳導至龍暴怒的軀體之中，瘋狂震動的鎖鏈終於緩緩停下來，風聲也止了。
“……不是琅軒？”
平靜下來的龍神聲音依舊隱隱如雷鳴，它碩大的眼睛盯著渺小至極的幾人，意識和靈智漸漸凝聚出更多，“不是琅軒……”
白華此時有些心有餘悸，抱緊了懷裏的頭顱，微微喘了口氣。
龍神，果然很厲害，也很可怕。
真嵐此時開口，聲音朗朗，“龍！我是這一代的空桑之主，你現在也見著了，我早已被五馬分屍，如今不過一顆頭顱存世，而空桑，早在百年前就覆滅無痕——或許這樣的消息，能讓你釋懷一些。”
此時的龍神，碩大的雙目之間已經凝聚起靈智，它的確看明白了，也感知到了，長長吐息一口，它又看向那個頎長又蒼白陰鬱的鮫人，“純煌的後裔……”
又聽到“純煌”的名字，蘇摩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他不是任何人，他隻是自己，“我不叫純煌的後裔，我叫蘇摩，是這一代的海皇。”
他不喜歡仰視對方，於是往高處升去，直到和巨大的龍神平等對視，“今日，我與空桑結盟，放你出困。”
乍一聽聞“空桑”二字，龍神背後的鱗片又微微張起，似乎有些憤怒，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結盟？”
“如今主宰雲荒大地的是冰族人的滄流帝國，鮫人要回歸碧落海，空桑人要複國，我們兩方力弱，正好互補相助。”
蘇摩快速解釋了一些東西，碧色沉沉的眼睛“看”向龍神，“龍，過去的仇恨暫且不論，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眼前這個和純煌一模一樣的鮫人之皇，巨龍默了片刻，然後沉聲答應，“好。”
它又看向底下的纖細少女，視線最後彙聚在她懷裏的那顆頭顱上——“白薇和琅軒的後裔……你身上，有和琅軒一樣的味道。”
真嵐當然知道它在說什麼，那個一樣的味道，或許指的就是破壞神的力量，“但我不會是琅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