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仿佛戳中了蕭昀的死穴,向來雷霆萬鈞所向披靡的大寧蕭帝,第一次偃旗息鼓了,眉飛色舞的神色萎靡下來,以往撲麵而來的將人裹挾進去的匪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都像個媳婦兒另攀高枝束手無策的廢物男人,這輩子扭曲的表情幾乎都用在此刻了,過了好久好久,才絕望暴怒道:“怎麼會這樣?!”
“不不不,那小賤人怎麼可以不和朕在一起?他怎麼敢?!他怎麼可以不讓孩子認朕?!朕是大寧皇帝!朕這麼俊!朕伺候他伺候的那麼好!朕把朕小金庫都交給他了!”
“那是朕的孩子!朕日日夜夜造出來的,他怎麼可以帶著孩子和別人成婚?!他怎麼可以?!”蕭昀一臉匪夷所思,揉著自己的頭發,像是這輩子都沒遇到過如此令人癲狂跳腳的事情。
謝遮覺得他再這樣下去要瘋了,到時候也不知道會謔謔到誰,溫和安撫:“所以陛下冷靜,咱們還是說點好的情況,微臣絕不是質疑英明神武的您的結論,但萬一,微臣是說萬一,謝才卿沒懷孕……”
“他絕對有了。”蕭昀還陷在之前設想的噩夢裏,臉色無比陰鬱。
“陛下為何如此篤定?”謝遮匪夷所思道。
男子懷孕,可前所未聞。
蕭昀說:“他肯定有了,雖然他是個男的!但是他就是懷孕了!”
“為何?”
蕭昀沉默兩秒:“朕不管,他就是懷孕了!”
謝遮嘴角微微抽搐,和蕭昀辯論,雖然蕭昀頭腦縝密程度、思考問題速度人所不能及,但他某些時候卻又會無理取鬧。
“陛下寧願相信男子可以懷孕,也不願推翻自己的結論?”
“他就是有了,”蕭昀道,“所有的細節都指向這一個答案,雖然答案很離譜,但是他就是懷了朕的孩子!”
“好好好,”謝遮妥協,“假定謝才卿是個男子,也真懷孕了,那陛下不是吃了藥?那藥不是陛下親手調配的,從配到用,萬無一失,孩子怎麼可能是陛下的?”
謝遮此話一出,蕭昀如遭重創,說話的開關關上了,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謝遮試探道:“謝才卿背著陛下偷腥,珠胎暗結,和謝才卿懷了陛下的孩子,要和別人成婚,皇兄還是江懷逸,哪個,陛下認為吃得消些?”
“……”蕭昀神色頹廢萎靡,卻仍叫囂著,“一定是朕的!朕那天都和小兔崽子有心靈感應了!是朕的,就是朕的,朕不管,雖然朕吃藥,一定是朕的,朕為什麼要吃藥……”
蕭昀神色又痛苦扭曲起來:“朕如果不吃藥,就一定是朕的了,對,朕為什麼要吃藥!天啊,朕是蠢貨嗎?!朕為什麼要脫褲子放屁吃藥啊?!”
見他又繞進去了,謝遮知曉換個人一天之內遭受幾次如此雷轟級別的打擊,也不一定能表現地像比蕭昀好,體貼地剛要勸,蕭昀驀地站起,“……對!朕不能逃避,不能自己騙自己。”
兜頭幾盆涼水毫不留情地潑過來,勁頭上的蕭昀總算清醒了點,冷笑一聲:“朕得先搞清楚是不是朕的,要是不是,那朕不就白痛苦了嗎?”
謝遮說:“不是您的,您也會痛苦的。”
“……”蕭昀惡狠狠地瞪他,眼神凶得要吃人,“要是不是,朕可得讓他也嚐嚐什麼叫痛苦。”
謝遮:“……那如果是呢?”
蕭昀轉眼變臉,笑嘻嘻地說:“那朕得防止兔子賴賬,把事捶死,給兔耳朵打個死結掛腰上,偷了朕的孩子想跑,沒門兒,抓到他得讓他給朕生一窩補償朕。”
……
蕭昀三十萬大軍說退就退,沒人摸得著頭腦。
江懷楚隱隱有些不安,他心神不寧地辦完公務,坐在燈火下,微搖搖頭。
不會的……事情太離奇,他怎麼可能猜到?
江懷楚慢吞吞站起,從一邊架子上拿下一個模樣精巧的錦盒,翻開蓋子。
錦盒裏是那塊幾經輾轉最後卻還在他手裏的羊脂白玉。
他有時候會恨蕭昀,如果逃離的那天,蕭昀沒有吻他,他這輩子都能為南鄀對蕭昀狠下殺手。
可那個吻之後,他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比蕭昀做得絕,他其實知道的,他心裏一直有個限度,蕭昀對他的壞,他能原封不動地還回去,這已是極限了,變本加厲,平白無故地對他不好,他做不到。
可皇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原則,就是這種近乎天真的投桃報李。
江懷楚看著玉背後那個龍飛鳳舞、匪氣橫生的“昀”字,心情微微複雜。
他不知道該拿這人怎麼辦,每次他因為這人做的事,要心硬心狠一點,這人都離奇地滑了回去,滑到了一個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地帶。
就像今天。
他退兵了。
又滑回去了。
一次又一次,江懷楚無奈一笑,真是沒完沒了了。
他不喜歡黏黏糊糊,他喜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什麼就不是什麼。
他不喜歡齟齬,就好像他不喜歡像現在這樣,帶著私情去想蕭昀的事,這會讓他覺得對南鄀有愧。
他不想在黏黏糊糊的事上消磨時間,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江懷楚將玉塞回,蓋上錦盒,放到一個更眼不見為淨的地方,低頭摸了摸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嘴角溢出一絲笑,他很快就要做爹爹了。
轉念又想,孩子生下來,天天看著它可能跟蕭昀相像的臉龐,他會不會一輩子都和蕭昀黏黏糊糊了?
越發無奈。
不想這些。
腰微微發酸,江懷楚換著衣服要去沐浴,霍驍卻衝進來,氣喘籲籲,一臉怒容道:“蕭昀在城門叫囂,說要見您。”
江懷楚掛衣袍的手一頓,過了幾秒:“見我,還是見謝才卿?”
霍驍瞥了江懷楚一眼:“見您,指名道姓,端王江懷楚。”
江懷楚沉默許久,霍驍體貼地沒有催促,江懷楚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多少兵馬?”
“就他一人,單槍匹馬。”
江懷楚愕然回頭,袖子裏的手攥得更緊,冷淡道:“去回話,說不見。”
霍驍又瞥了他一眼:“……他說您不見就是心虛,他就當您承認了。”
江懷楚臉色驟沉。
承認,承認什麼?
他是端王,還是他背叛他懷了別人的孩子?
霍驍道:“王爺息怒,保重身體。”
江懷楚按在桌沿上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冷聲說:“他知道了多少?”
霍驍瞥了眼小王爺那個藏都快藏不住的地方,又想著外頭那人囂張至極的態度,恨得牙癢癢。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高高在上、禁欲端方小王爺會為那個畜生生兒育女,還要屢次三番受他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