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尚未亮。
寧奕就已經穿戴整齊,換了一身幹淨利落的黑袍,取了一根丫頭特意製作,類似於“纏緱”的黑色束劍帶,圍繞著細雪的首尾兩端,將油紙傘細細束起。
這根束劍帶,是收劍之所用。
細雪的劍身與劍鞘,與尋常劍器不太相同,收劍與傘無異,然而瞬間開劍時候的衝擊力極大,時常蓄力拔劍,對寧奕手腕有著極大的磨損。
束劍帶具體的用法,寧奕並不清楚,隻知道是這麼捆縛傘尖和傘柄即可,裴煩丫頭的原話是,束劍帶可以稍作緩衝,而且......可以讓出劍的姿態,變得更好看一些。
寧奕用力甩了兩下細雪。
嗯......束劍帶捆縛之後,雪白的細雪首尾兩端如燙黑漆。
甩出去的那一瞬間,殘影不再是一片慘白,變得更像是一尾黑白交接的毒蛇。
除此以外,並無更多區別。
竹樓裏丫頭還在熟睡,寧奕並沒有打擾,而是收起細雪,就此離開小霜山。
蜀山的雨後,古木林蔭之間,濕氣彌漫,鳥雀輕鳴。
此時雖早,但已有弟子醒來,開始修行,或者是忙著處理宗門事宜。
“師叔......早。”
路上有一群人走過,數量約莫在十三、四個,為首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憨厚青年,身後領一群孩童,此刻見了寧奕,停住腳步,恭恭敬敬揖了一禮。
“早。”
寧奕隨意笑了笑,點頭算是見過......這位跟自己打招呼的弟子,名叫吳清俊,長得倒不算清俊,自己以前在小霜山修行的時候曾見過的,如今他的背後,有著一些稚嫩的孩童。
吳清俊靦腆笑了笑。
“這些,是蜀山的新弟子?”寧奕隨口一問。
“寧師叔,還不算是。”吳清俊笑道:“今年是蜀山啟山的第一年,隱宗的長老也會出山,按規矩來,這些孩子們會帶到齊鏽師叔的鐵劍山,若是能成功拔劍,便可以入我蜀山。師叔今日若是無事,可以來鐵劍山看看。”
蜀山在天都血夜之後,便不再收徒。
往常每年都會麵對整個西境,招收弟子。
今年是重新開山的第一年,備受西境各大勢力關注,層層選拔之後,能走到這一步的,已是極少數。
這些弟子,如若不出意外,就是蜀山未來的新鮮血液。
鐵劍山......拔劍......
寧奕的目光在人群當中掃視一圈,與一個瘦削的孩子對視一眼,笑著點頭,然後離開。
擦肩而過之後,吳清俊有些感慨,領著孩童繼續前行。
有個錦帽貂裘的七八歲稚童,脖前拴著一柄長生鎖,七八個紫色腰囊傍身,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大戶人家的子嗣,輕聲嘀咕著問道:“吳師兄,這位是誰,很厲害嗎?”
身後的那些稚童,都有些不解,他們大多家境殷實,能夠拜入蜀山,根骨也算是上乘。
離家之前,家中長輩多有交代,西境犬牙交錯,能拜入最是太平的蜀山,便是福分。
吳清俊回頭看了一眼錦帽貂裘的稚童,蜀山此次招收弟子,這位名叫“顧咎”的小男孩,天資最是上乘。
“寧奕師叔,是如今大隋星辰榜的頭榜頭名。”
吳清俊笑嗬嗬說道:“可厲害了。”
“吳師兄,你說得不對。”錦帽貂裘的顧咎搖了搖頭,平靜道:“我知道大隋星辰榜的頭榜頭名,是羌山神仙居的謫仙人。”
紫袍顧咎挑眉問道:“這位寧奕師叔,能比那位神仙居的謫仙人還厲害嗎?”
聽了這句話。
吳清俊皺了皺眉,並沒有回答,而是冷哼一聲,顯然是有了不快。
他是一個老實人,從不說謊話......在他看來,大隋星辰榜的頭榜頭名,已足以證明寧奕師叔的強大了。
然而上一位坐在榜首的,的確是東境謫仙人洛長生。
而且洛長生的實力,有目共睹,給十大聖山年輕一輩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
寧奕師叔......恐怕如今還無法與之比較。
吳清俊冷冷道:“想要拜入蜀山,別問不該問的。”
顧咎雙手搭在腦後,笑意盈盈,目光四散地掃視著蜀山上沿路所見的草木花石,全當耳旁風,不以為然。
人群之中,有一個衣袍破爛,比起其他人要落魄許多的孩童,他的腦後拴著一根不知從哪撿的黑木發髻,踩著草鞋,眼神倒是清亮,口中輕輕念著兩個字。
草鞋稚童想著剛剛的對視,以及那位寧奕師叔對自己隱約的點頭。
他默默回頭,望著遠方,那位寧師叔的身形已經消失在遠方。
他知道這位寧師叔,也見過這位寧師叔。
兩三年前,風雪飄蕩的西嶺。
這位寧師叔曾經救過自己一命。
草鞋稚童沉默了很久,跟著隊伍一路前行,到了快上山的時候,他再次抬頭,輕聲自語。
“寧先生......您還記得我嗎?”
......
......
“逍遙遊的劍訣,記住了麼?”
寧奕點了點頭。
他來到後山,老前輩已經站在敕令之前,等候了一段時間。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寧奕已經掌握了“逍遙遊”的劍術要領。
這門葉先生在劍湖宮上方施展的通天劍術,本身口訣並不複雜,難就難在馭使劍術時候所需要的磅礴劍元。
這等劍術,一旦施展,整個人的境界如果不夠,瞬間就會被榨幹。
“劍氣三境之前,這門術法最好不要施展,太耗心神。”葉長風叮囑道:“劍氣境界,一境一重樓,不要急著先登頂,把眼前的風光多看幾眼。再往後走,同樣境界,彼此距離會越來越大,譬如同樣是劍氣第六境,有人把之前的五個境界,每一境都走到了極限,一旦交鋒,幾乎是碾壓之勢。”
“什麼算是極限?”寧奕記了下來,問道。
葉長風搖了搖頭,道:“因人而異,劍修踏出第一境後,丹田裏會有一塊劍元.......按理來說,劍元飽滿,無法再吸納更多的劍意,那麼便是極限了。”
寧奕明白老劍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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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劍元大,有些人的劍元小......所以攢滿劍元所需要的劍意,自然也不相同。
但是......
寧奕下意識低下頭來,神魂沉浸下去。
他的丹田裏,沒有劍元。
隻有一塊神池.......神性與劍氣齊飛,那顆本命劍心高懸神池上空,宛若無底洞,多少劍氣都無法將其攢滿。
“我對你的要求是,以下境,殺上境。”葉長風坐在後山前的大石上,凝視著寧奕,一字一句道:“以一殺二,以二殺三,以三殺四。”
“劍氣四境,就是星輝的圓滿十境,這一境諸多玄妙,藏龍蟄象,所以做不到以四殺五也不算什麼。”葉長風淡淡道:“劍氣第五境半隻腳踏入命星,正是如今大隋曹燃身處的境界,半隻腳踩在水裏,隻差一步可以上岸,得窺命星大道,此境是劍修之路上第一個門檻,其內諸多玄妙,但不可貪多,當破則破,停留太久,聰明反被聰明誤。”
西海老祖宗的話,寧奕都烙在心底。
曹燃與葉紅拂的約戰,估摸著也有這個原因,當破則破,身子站在江水裏,一時貪涼,長久不上岸,恐怕就錯失了上岸的機會了。
修行上的問題,都請教了一遍。
寧奕的困惑,其實都是一些細枝末節。
一點就通。
這些全都做完,也不過一個時辰左右的功夫。
日出雞鳴,兩人在後山的陰翳下,一片清涼。
“你的根基很紮實。”
西海老祖宗看著寧奕,眼裏很是欣賞,道:“我能教你的不多,以後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走。”
對於寧奕而言,今日一上午的收獲已是頗豐。
他望向老前輩的腰間,那裏仍是空空如也。
葉老先生的麵色稍有疲憊,涅??境界的大能,除非受傷,否則氣血暢通無阻,這位老祖宗一直麵色紅潤,無半點頹態,怎麼如今看起來,似乎有些精神不好?
寧奕壓住疑惑,小心翼翼問道:“先生的稚子,去了哪裏?”
葉長風歎了口氣,伸出一隻手指向後山。
“寧奕......蜀山後山,你進去過沒?”
老人一隻手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昨晚的景象,有些無奈。
“去過一次......”寧奕略微猶豫,將自己的經曆老老實實全盤托出,他和丫頭能夠觸發陸聖山主的子母陣,是因為白骨平原的緣故,關於自己有著能夠破開“奇點”的能力,寧奕也沒有隱瞞。
沒有想到。
葉長風默默聽著,眼神愈發明亮。
“就是這樣......弟子從後山出來之後,隱約覺得沒有走完。”寧奕目光望向懸浮在後山虛無之中的陸聖敕令,皺眉道:“山主大人的敕令威勢太盛,一線天以外的地方根本無從得見......但除了這枚敕令,弟子並無其他辦法進入後山。”
葉長風點了點頭,他目光也望向敕令,“陸聖是一個極罕見的陣法天才.......可惜我與他緣分不深,隻是寥寥見過幾麵。”
葉長風眯起雙眼,喃喃道:“陸聖正值巔峰之年,一夜之間,忽然就此銷聲匿跡。我本以為,他是臨近破境,尋一處清淨之地閉關,很快就會複出......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寧奕有些忐忑地問出了蜀山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葉先生,山主陸聖......真的死了嗎?”
若這個問題有答案,若大隋有人知道陸聖的下落......
“我不清楚。當年大隋最負盛名的四位天才,南疆餘青水是一介散修,年輕皇帝與一個妖族女子關係親密,走得極近。”
“妖族女子?”寧奕皺起眉頭。
“可以確認是從妖族天下走出來的,不知身份和名諱,但是實力極強。”葉長風回憶著當時的畫麵,心有餘悸道:“有過幾次交手,當時打不過,後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了。”
連年輕時候的葉長風都打不過的妖族女子?
寧奕想到了自己在紅山海底寢宮所看的畫麵......他曾經推測,太乙救苦天尊轉世成功,其第二世,很有可能就是尊為龍綃宮主人的泉客,號令倒懸海萬族的海上王者,九靈元聖乃是其麾下座騎。
不知為何,他心中隱約有所觸動,覺得葉長風口中提到的,那位年輕時候驚才絕豔的妖族女子,與自己當時在紅山的推測,是有所聯係的......
“蜀山的陸聖,與那女子也有交情。”葉長風瞥了一眼寧奕,道:“我無心插手糾紛,也無心爭奪名號,但是當時的那四人裏,餘青水出身南疆,手段最毒辣,可惜沒有活多久,據說十境就死了,天都的年輕皇帝,根基底蘊最豐厚。但若真論實力,放開全部手段一戰,我覺得最終乃是蜀山的陸聖會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