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
吹皺一池春水。
落子在棋盤,池水蕩開漣漪。
裴靈素披著黑袍,收攏雙肩,赤腳盤膝坐著,那件輕薄的大披風隨風搖擺,將她整個人裹在布內,看起來像是生了重病的小丫頭。
一個人獨自麵對湖心亭的棋盤,坐了一整天。
一雙溫暖的手落在她的肩頭。
“回來的很早啊……談得不順?”
裴靈素將心神從棋盤中挪開,她抬起頭來,望著寧奕,輕聲道:“怎麼臉上沒個喜色。”
寧奕搖了搖頭,苦笑道:“談得很順利,狠狠訛了太子一筆。”
“這可不是訛了太子應該有的神情。”丫頭笑了笑,雙手順勢搭在寧奕肩頭,望向那副棋盤,疲倦道:“這局棋太難,心力透支,也算不出來……六爻之術求解不得,這座府邸裏的造化不知要多久才能破開。”
寧奕摟住丫頭的小腿腿彎,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懷中的身軀輕的像是稻草。
池水蕩起。
踩在天清池的水麵上,寧奕緩聲道:“這座府邸的棋,下著圖樂子就好,真破不開,就說明沒我們的機緣,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裴靈素虛弱的笑了笑,不予言語。
抱著丫頭回到床榻。
寧奕替她卸下披風,揉捏著肩頭,沉默了很久,道。
“西王母廟兩位弟子遇到的伏殺,是金易設計的。”
裴靈素的身軀微微僵硬。
很快恢複如常。
丫頭輕聲道:“宋雀先生要殺人了啊。”
寧奕喉嚨沉悶的嗯了一聲。
裴靈素抬起頭來。
今兒一整天都是晴的。
隻不過快要日落,黃昏天幕顯得陰沉,風聲在窗外嘶啞,拉扯窗紙,吹動池水,隱約有連綿滔天的凶勢。
“為了逼走大客卿麼……律宗大宗主不惜要拿自己的命當代價。”裴靈素輕聲喃喃:“還真的是瘋子啊,為了靈山的未來獻出自己的生命……哪怕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她忽然問道:“邵雲大師希望你怎麼做?”
寧奕一怔,“你知道我去過光明殿了?”
丫頭莞爾笑道:“我又不傻……午時的談判,最多一個時辰,你與太子又不是八百年的老相好,兩個多時辰才回府,能讓你晚歸的事情,除了去見大雄寶殿的那位大師,還能有什麼?”
寧奕笑著把下巴輕輕擱置放在丫頭的腦袋上,眼珠子向下,大力誇讚道:“我的小丫頭也太聰明了吧?”
裴靈素轉動頭顱,像是一隻蹭毛的貓咪,整個人順勢向後倒去,癱在寧奕懷裏,湖心亭與自己打譜對弈一整日的原因,神海已是十分勞累,說話也顯得有氣無力,“你替靈山拿下談判……應該也贏得了大師的信任,他希望你攔住宋雀?”
寧奕搖了搖頭,他輕輕“薅”著丫頭的發絲,動作柔和,生字卷的生機流螢一般在兩人床榻上鋪展開來。
簾幕之內,溫暖如春。
“大師希望我不要出手,甚至不要露麵。”
寧奕歎了口氣,道:“就安安靜靜待在天清池內,哪也不要去。”
裴靈素的雙眼微微合攏,狹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呼吸聲音變得均勻。寧奕低聲道:“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一直。”
……
……
小蓮花山。
倒吊在樹上的宋淨蓮,麵容在樹影和鬥笠之下顯得陰晴不定,他皺著眉頭,雙手虛抱在腦後,像是一隻蝙蝠倒吊在陰影之中,死死盯著古木上的紋路。
他忽然開口問道。
“朱砂,為何我總是心神不寧?”
靠在樹幹上看書的朱砂,向來字跡娟秀工整,今日古頁上卻填滿了心不在焉的潦草塗抹痕跡,她合上書本,胸口起伏不定,沉沉道:“我今日也是……心煩氣悶,你卦算推演一下?”
宋伊人搖了搖頭,道:“靈山城頭送雲洵離開,這種感覺才隱約浮現上來,律宗大宗主金易從那之後就沒有回來,一直等在城頭,不知道在等誰。”
朱砂幽幽道:“老爹出門一周了。”
宋淨蓮的神情一下子陰雲密布。
他默默墜下古樹,落在地上,一一拔出插在草地上的三把古刀刀鞘,插入自己腰間。
……
……
靈山之外,黃沙滾滾。
律宗大宗主站在城頭。
神情平靜。
金易看著遠方山嶺,風沙之中,有一道身影,閃逝之間,天地縮放,大道化簡。
如平地起驚雷。
一瞬之間,已抵達靈山十裏之外。
再是一瞬,五裏便閃逝而過。
這道身影,前不久拖著兩輛馬車,捭闔百裏從小雷音寺奔馳而來,如今隻剩一人,衣衫飄搖,掠過黃沙,呼吸之間,便來到了靈山的城牆之下。
輕薄的青衫在黃沙拍打之下震出細膩的雷音,如玄鐵般發出嗡然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