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候在蓮花樓外一整夜,未敢合眼。
天蒙蒙亮。
一道很輕的聲音響起——
“大富。”
多年來破天荒的,直呼其名。
海公公連忙抖擻精神,太子從蓮花樓黑暗中走出,整個人一掃頹態,雖然仍有憔悴之色,但卻隱含鋒芒。
李白蛟望向遠天曙光,淡淡道:“朝會快開始了。”
海公公先是一震,然後連忙低頭,聲音帶著顫抖和欣喜,道:“殿下,咱家這就備車!”
停歇了近月的早朝,在這一日恢複正常。
殿前,太子無視了進諫勸子的言官,重點批示了北境長城的修葺事宜,以及征稅征糧,備戰之策。
大隋皇朝,這座雄踞南方高地的巨獸,以天都為核心,四境數萬裏綿延千城!
皇權統禦之下,每一境每一城都掌握在內,精密無比,細致無比……而在太子意誌的驅動之下,這座皇權天下,開始全力運轉。
這頭巨獸,睜開了雙眼。
……
……
北境長城。
飛劍懸空,鐵騎操練,這十年來大隋版圖震動,四境權力更迭,近五年方才太平。
而無論動蕩與否。
將軍府始終未受大勢影響。
如今的北境鐵騎,在沉淵君執掌之下,抵達了百年來的巔峰。
當年裴旻雄心壯誌,想要攻打妖族天下,因為朝政格局、天下大勢等諸多原因,不能如願以償。
裴旻所留下的北境旗幟,在沉淵君手中,煥發出新的光彩。
大旗懸空,獵獵作響,猶如野火燃燒。
寧奕和裴靈素馭劍從天都而行,一路北上,來到將軍府。
五年前,寧奕踏入玄神洞天之前,所見的最後一人,便是沉淵大師兄。
師兄身上的寂滅氣息很濃鬱。
寧奕知道,這既是傷勢,也是師兄留給自己的生死造化……與自己的神火劫一樣,不破不立,立足於“生死道果”的那道門檻之前,便需要拚出性命,豁開一線。
推開庭院。
沉淵君正伏坐於一張雪白玉案之前,提筆練字,氣息全斂,整個人如入忘我之境,沉浸於神魂世界之中。
三千大道,非隻有刀劍槍戟。
世間萬物,皆有理法,有理便可尋,有法便可索。
大隋天下,開國以來,從未見過有人以“刀劍”二道同時踏入聖境,便是因為凡俗之人,即便天資絕豔,能在一條道法之上走入涅槃,便已是難如登天。
更何況,同時在兩條大道上精進?
事實上,沉淵君還有不為人知的第三條道!
文以載道,筆墨入魂。
他在府邸中提筆練字,既可豢養劍意,也算是磨礪刀念,漫長歲月一直如此,刀劍二道,便反過來反哺了“文墨之道”,讓他的神魂逐漸臻至圓滿。
寧奕知道,進入忘我之境,是一樁大造化。
這個境界,修行者將會極其專注。
而在沉浸忘我之境中,刹那入神,事半功倍,此時若有外力幹擾,逼迫修行者退出這個境界……下次踏入,便不知是何時了。
他望向裴靈素。
丫頭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寧奕不要開口。
寧奕笑著點頭……他當然不會打擾沉淵師兄。
緩緩踮起腳尖,目光稍稍遠投,披著大氅的男人練字速度極慢,他麵前堆疊了數千丈黃宣,整整齊齊。
寧奕並不知道。
在踏入涅槃之前。
沉淵師兄一人在府邸內,練了數十萬張字帖,隻寫一字。
“殺!”
那個時候,將軍府家破人亡,師尊死於天都,自己成為府中叛徒,被師弟誤解,被世人唾罵……胸中野火幾近凋零,支撐他忍辱負重的,便是胸腔中的那一股恨念,一股殺意。
而在鳳鳴山遞出那一劍。
在灰界與白帝生死廝殺一場之後,沉淵君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順利踏入了涅槃之境,也在道境修行上,踏入了更高的層次。
所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體現在文道之上,便是如此。
胸中含怨,隱藏不住,提筆落筆都是恨意。
百萬殺字,怨氣衝天,看似駭人,實則隻是第一層境界。
而第二層,玄之又玄。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雖有恨念殺意,卻不流於表麵,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並不意味著釋然……而是深斂其中。
字帖上,沉淵君已不再以“殺”字雕刻劍意,他一字輕一字重地反複寫著兩個字。
生。
死。
生死生死,生生死死。
字裏行間已經看不出濃鬱的情緒,但每一字落下,卻有大道內蘊其中。
將軍府的大旗,便像是一團野火。
而一枚枚小字,則像是野火中燃燒的霜草草絮,看起來很輕,撚起來卻很重,生死二字,超脫於生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