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巨大的蛛妖,並沒有急著上前。
它緩慢咀嚼著天宮修行者的頭顱,直至將其咀嚼成為渣滓,最後吞咽下腹。
八顆漆黑的瞳仁,盯著寧奕。
崩塌的菩薩廟前,煙塵四散。
寧奕感覺自己身後來自裴煩的輕輕拉拽力量,稍稍重了一些。
寧奕沒有回頭,他仍然舉著三清鈴。
少年麵無懼色,倔強抬頭。
此時此刻,哪怕西嶺最可怕的大妖站在自己麵前,他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微風吹來。
深夜的清白城野外,塵煙四起,繚繞少年,灌木叢中,小荒山上,四麵八方,似乎亮起了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寧奕眯起雙眼,他感到自己手上握緊的鈴鐺,並沒有被風吹出清脆的聲響。
因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就站在寧奕身後,一隻手抬起,輕柔握住少年舉起的手腕。
他很高。
那隻巨大蛛妖的影子,在慘白月光的照映下,蓋過了寧奕整個人的頭頂。
但是寧奕身後的男人,比那隻影子還要高出一頭,或者數頭,此時此刻,平靜注視著那隻讓諸多勢力遊移不定,不敢率先出手的所謂第八境大妖。
在那一刻,寧奕惘然的回過頭來。
他看到了男人的麵頰。
劍眉入鬢,鳳眼生威。
然而歲月在那張臉上留下了摧殘的痕跡,原本清臒俊秀的臉,因為鼻梁上橫跨一指距離的撕裂疤痕,讓寧奕有些止不住的心生惋惜。
寧奕不知道這個男人從什麼時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後,準確的說,站在了裴煩的身前。
隔著不過十丈的距離,那道巨大的蛛影,在原地輕盈彈跳,蹬踏了兩下之後,嗖的一聲奔掠而出。
寧奕閉緊雙眼,卻聽到撕啦一聲的撕裂聲音,涼意炸開,勁風撲麵,他肩頭微縮,持風鈴被握住的那隻手無法動彈,捏著葉子骨笛的那隻手同樣被壓製,時間仿若凝滯。
過了少許。
寧奕緩慢睜開雙眼,麵前是升騰的寒霧,並沒有猩紅的妖族鮮血,回過頭來,他唇焦口燥,看到被劍氣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雪妖身軀,被剖散的腹部,斬切斷開之後,七零八落的蛛矛,一同滑行,拖曳出雪白的霧氣,迸射擦出逐漸微弱的火星。
讓寧奕瞳孔微縮的,是身後男人隱在霧氣當中有些病態蒼白的麵色,一顆黯淡的星辰,繚繞隱現,緩緩消弭。
男人收劍入鞘。
他抬起頭來,嘴唇雖然覆著雪色,卻大聲道:“蜀山,徐藏!”
四個字,幹脆利落,落地如雷。
寧奕渾身一震。
裴煩不敢相信的抬起頭。
十年前的西嶺大雪,寧奕問過裴煩。
“那個姓徐的,全名叫什麼?”
“單名一個藏字。有時候是藏劍的藏,有時候是寶藏的藏。”
這個時候,要殺人的時候,是藏劍的藏。
......
......
四方的灌木叢,枯木枝幹,荒山山頭,那些眼神,還有逐漸點起的火光,在徐藏這個名字出口落地的時候,才真正亮了起來。
寧奕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找到這裏的,不僅僅是天宮和道宗。
站在荒山上頭,到了此刻才點起燈籠的儒生們;蹲在灌木叢裏默不作響的年輕和尚;站在枯木枝幹上俯瞰菩薩廟的黑衣人......
一撥又一撥,沉默而肅殺的站在黑夜當中,昏暗搖曳的火光當中,他們眼中的某種欲望,隱而不發,偏偏跳動的比火焰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