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槿的瞳孔倏然放大。
“是因為我,”棠槿心中有千萬般複雜的情緒在交纏,“因為懷了我,她才隻好放棄這個念頭,是嗎?”
卓靈君略略偏過頭,不去看她的視線,不置可否。
“我和風素都做好了和她一同謀反的準備,隻要她肯下令,龍徵軍也必定誓死跟隨。她卻在最後的節骨眼上反悔,甚至連我的麵都不見。”
卓靈君的氣息變得有些不穩,道;“她不動手,不意味著就沒人提防她。成了皇後以後,楚瀟然一再阻止她掌控龍徵軍。他忌憚青萍手裏的龍徵軍兵權,就想了個最拙劣的法子,想以叛國為名清洗掉一批龍徵軍裏最忠心的將士。我怎可能一忍再忍?自然要以牙還牙,讓他折兵損將,失去龍徵軍最厲害的羽翼。”
“您是說當年叛逃的龍徵軍舊部,就在這逍遙山?”棠槿屏息凝神問道。
卓靈君從袖中揚起手,道:“就在後山。”
“舊部裏的人,有男有女,當年大多和青萍年歲相仿,逃離京城時多已有家室,於是攜家室出逃。逍遙山隱蔽,又易守難攻,皇帝老兒千找萬找也尋不到這。這些年過去,他們想下山的,我便允許他們在江南安家。不想下山的,便在後山建立屋室,與山外往來也還算密切。隻是我始終有一個規矩,他們的子孫後代無論男女,都必須從武,一日也不能讓這練兵場荒廢。興許有一天,有人會來到逍遙山,領著他們下山去,去掀翻偃朝的天。”
棠槿看著卓靈君走向她,握住她的胳膊,指向北方。
“今朝做皇帝的,是楚瀟然的幺弟,而不是他立下的太子。”卓靈君的臉貼在棠槿耳側,低語道,“東宮易位西北,將星流落東南。讓我猜猜,你和那位東宮太子,是同黨?”
不等棠槿言語,卓靈君便又說道:“你想要我的兵,我亦願意把兵給你。龍徵軍舊部忠心耿耿,何況有我為你作保,隻要見到你的兵符,絕不會有人敢不從。所以,我要你留在這,在山下的練兵場上一步步建立你的威信。我要醫好你的傷,讓你配得上‘萬歲’的朝拜聲;我要把畢生所學皆授與你,他日你出師之際,就是你號令舊部、揮軍北上之時。屆時你再與東宮的軍隊彙合,天下大統——便能盡歸於舊部。”喵喵尒説
棠槿半閉上眼睛。
坐擁江山,萬民朝拜,天下再沒有人能違逆她的意願。所恨之人,隨意便可千刀萬剮,任她斬殺於階下。
可她卻聽見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的嘈雜的低語——是龍徵軍鐵蹄踏過江南時,沿途百姓的哀嚎悲泣。
她低頭自嘲地笑笑。
“天下大統盡歸於舊部……”棠槿緩緩回過身,“姨母當真是這麼想的嗎?”
卓靈君眉頭一皺,“你這是什麼意思?”
棠槿輕聲笑著,微微頷首,說:“牧娘娘離世二十年,這二十年,您真的一直在等那塊龍徵軍兵符嗎?您當真沒有想過其他陪您造反的人選嗎?”她的笑容漸漸冷卻,“我替我娘和柳府謝過逍遙山每年的賀禮,隻是我爹棠鎮未曾答應過的事,我也不會答應。”
她直起身,隻留下一句冰冷徹骨的:“若是姨母沒有其他事情的話,阿槿就先下山了。”
卓靈君的臉色越發難看,細長的眼睛裏溢出怒意。她揚起手,身後不遠處便冒出三四個黑衣的侍從,一齊朝她跟前走來。
“您不必麻煩了。”棠槿瞥了一眼他們身上的短刀,“傅成也隻是我的手下敗將,您的人攔不住我。”
她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抽出腰刀,五步之距便把攔路的侍從盡數解決。
她隨手擦擦刀刃上的血,站定在原地,並不回頭,說:“我和您一樣憎恨龍椅上的人,當然也想得到這後山的兵馬,去救我那位被囚困西北的東宮。可他願意去守西北,本就是為了天下蒼生安定。我一舉起兵,苦的並非自己,是逢遭戰亂的百姓,是為私心而苦天下,那便是欺淩蒼生的亂賊。”
卓靈君質問道:“為了所謂道義,你情願違背你母親的遺誌?”
棠槿在腦海裏勾勒著她未曾謀麵的生母的模樣,說:“死人說不了話,您若想誆我入山,自有千萬種理由。不過您既然說出了全部打算,想必也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我。倘若您所言不虛,那我母親恐怕也並非隻是因我才放棄謀反。我猜,她是不想看著她自己平定的江山被她親自攪亂。”
“我隻是替她不甘!”卓靈君的嘴唇微微翕動,“青萍才應該是這天下名副其實的君主,難道女人就不能坐上那君王寶座,看人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