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舟東城的煙霧水巷繞坊而建,其間貫穿一條蜿蜒水河名為零落河,河岸兩側是對稱的兩條寬巷,一條稱作如煙水巷,另一條稱作如霧水巷,意為此地之美如煙如霧,轉瞬即逝。
若是頭一次來的客人未曾到此遊玩,便失了人生一大樂趣。這樂趣一在於賞美景之樂,二在於賞美人之趣。所謂如煙如霧之美,二者皆有之。
兩巷之內均有雕欄玉砌亭台樓閣應接不暇,三步一搖五步一晃便能從這樓走到那閣,兩兩相鄰,卻各自為戶、互不相擾,隻要自家生意蒸蒸日上便是極好。
如煙水巷內有一樓閣名為水煙樓,正對零落河,占據岸邊最佳位置尤為顯眼。外有紅牆黑瓦飛簷翹角,內有雕梁畫棟秀柱高矗,不知者料是一處奢華雅舍,待進門後才方知其中另有千秋。
程燎坐在對麵的翡香閣裏輕啜淡茶,對麵坐著的男子也默契地飲著,二人不知不覺便快要喝完一整壺。
男子骨相清峻,五官端正,麵容俊秀,尤是一雙眼睛清亮如星,程燎哪怕是個男人也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吸引他的除了這副皮囊,更多的是男子舉手投足間的悠然與閑性,也不知是怎樣的經曆讓其有如此不拘的風度。
梁長風察覺對麵投來的目光,也絲毫不見詫異,他端起剩下的半杯茶往前送了送。
“程兄弟,是有事想問我嗎?”
程燎忍耐許久,到底是沒忍住:“你們既然不為官府,到底想從傅遜身上查清什麼?”
“在下並非有意隱瞞,是受人之托,有必須要查的事情。”
程燎也猜到如此,梁長風根本不認識傅遜,自然不會是為自己奔忙。
梁長風也已猜到他心中所想,繼而解釋:“其實從一開始,便沒有人認識傅遜。”
程燎被他這一句話弄糊塗了:“你的意思是……”
“程兄弟,我想問一句,你——真的了解傅遜嗎?”
“嗬,我自然是了解他的。”
程燎不曾想梁長風問的竟是這樣的問題。自打傅遜的父親投奔了海盜軍,他便與傅遜認識了,算起來也有十三年之久,他們不單是了解那麼簡單,而是非常了解。
“可是,你也沒想過他會離開海盜軍,不是嗎?”梁長風並不客氣,“而且他離開之後的事,你又了解多少呢?”
程燎咬牙,傅遜出走一事即便到了今天,他仍有疑惑。至於出走之後的事,他更是一無所知。若非這一路循著蹤跡找來,他甚至都不知道傅遜的生死。自己那一句“了解”真的底氣不足。
“我……的確不甚了解。”
“但這也是你不斷找尋的原因。”
程燎眉頭微動,似是消沉,又像無奈,片刻後才終於問:
“你……不,我們離真相還有多遠?”
梁長風望著對麵的水煙樓,慢悠悠歎著:
“誰知道呢,有時候,我們缺少的不是尋找真相的執念,而是麵對真相的勇氣。”
徐朔之回到翡香閣時,身邊多了一位衣著華麗身姿婀娜的女子,隻是那女子被披風鬥篷遮去大半臉龐,一時叫人看不清是何容貌。
店小二欲要上前招呼,卻被徐朔之攔在身前,隻叫他沏上最上乘的茶水,端上最精致可口的香酥茶點,絕不可讓閑雜人等進來打擾。
女子靜坐片刻終才摘下鬥帽、脫去披風,她裏麵穿的是一襲月白色長衫,墨色的長發輕挽腦後,發間點綴著鵝黃色的花簪,盡管麵上遮了薄薄麵紗,但一雙曜黑色的眼眸異常美麗,美得有些清冷不可親近。
“這位是水煙樓的郇姑娘——郇清邇。”徐朔之一邊介紹,一邊斟茶。
梁長風起身行了禮:“久聞姑娘盛名。”
郇清邇亦起身還禮:“您便是梁大夫吧。”
梁長風含笑又行禮,沒想到自己區區一介小郎中,倒能被這等出名的人兒認得,這多半也是因為徐朔之的緣故吧。他看了看徐朔之,果然從他投來的目光中品出那一丁點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