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那語氣幾乎算得上尖銳的質問,石切丸愣了愣。
然而位於河畔的神刀並未露出什麼有關於氣氛的神情,雙眸微垂,用溫柔而包容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年。
這個年紀的孩子變化很快。不久前那個青森的稚嫩孩童好像還在眼前,現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站在眼前的太宰治已然可以用“少年”稱呼了。
然而此刻,石切丸似乎穿過了少年強硬的偽裝,看到了那個蜷縮在角落裏,依舊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是她的錯,沒有處理好真相坦誠的時機。
明知道這孩子的內心其實是極為敏感的,卻未能在他以自己的聰慧判斷出真相時給予寬慰。
他本就不可能猜不出來。
石切丸垂眸輕歎,感到了自責。
不輕易袒露真實情感的太宰突然這樣在河邊流露出自己內心的想法,是否是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了某個時機的來臨……?
“是的,沒錯,我不是,”沉默之後她不可能不承認,但還是先將那個仿佛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拉了起來,幫他脫下了濕漉漉的外套。
現在這個天氣並不冷,但濕透的外套壓在太宰治纖細的身體上簡直像是一整塊石頭一般,還不如脫了。
太宰治恍然間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時間情緒上頭做了這樣幼稚的蠢事,頓時感到雙頰發熱。
太羞恥了。
怎麼辦,像是小孩子尋求關注的舉動,實在是太羞恥了……
“就算要說什麼,在河邊也不行吧,”石切丸想了想,在自己身上附上了一個簡單的結界,然後示意太宰治到她背上來,“邊走邊講?”
太宰治堅定地拒絕。
剛才的事情已經足夠羞恥,現在再讓三條小姐背他的話,那他以後都沒勇氣見人了。
石切丸仔細看了看太宰治的神情,體貼地並未堅持下去。
等一路回到了森鷗外的地下診所時,石切丸和太宰治已經完成了他們的秘密交流。
心中本已經確定的猜測落下了最後一筆,太宰治垂下眼睛不再做聲。
隻是在進屋之後就遠遠站到了藥劑櫃那邊,看著滿櫃子各種各樣的藥物發愣,切實地與神刀拉開了距離。
那落下的最後一筆也讓最後一點僥幸消失。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依賴於、寄托於另一個人,這本來就是錯誤的選擇,一開始不靠近的話就無所謂分別了。
可是……
太宰治悄悄看了看那邊的三條小姐,看到她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即便這樣也包容地笑著。
就算是膽小鬼,也是想靠近溫暖的啊。
“這是怎麼了,”等著一天石切丸結束了工作下班後,森鷗外獨自找到了正蹲在屋子裏,研究著頂上的吊燈能不能用來上吊的太宰治,“那個燈的承重力可不夠哦——太宰君和三條小姐吵架了?”
太宰治道:“森先生的話題太跳脫了吧。”
“那確實是吵架了吧——不對,”森鷗外笑了,“似乎是太宰君的單方麵變扭?沒想到還會看到你這樣可愛呃一麵。”
“如果想吐槽我幼稚的話,就請直說哦森先生。”
“不,太宰君可真是錯怪我了,我隻是想說,現在可不是和三條小姐鬧矛盾的時候。”
太宰治看過去。
“放心吧森先生,想太多會禿頂的。”
“畢竟三條小姐生氣的話我和你可扛不住,”森鷗外笑眯眯的,“如果太宰君需要的話,我的懷抱可以向你敞開。”
太宰治:有被森先生惡心到。
……
森鷗外在港口Mafia的分量逐漸加重。
也不知道他是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總之明明隻是個私人醫生的他,竟然可以作為首領的代言人向下傳達命令了。
港口Mafia一時間議論紛紛。
而在森鷗外之前最受首領信賴的笑麵青江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議論的另一個中心。
他像是被無數隻問問亂叫的蒼蠅圍住了一般不勝其擾。
有不少人在暗中觀察,等著看好戲。因為他們覺得他和森鷗外作為出現了最明顯利益衝突的兩方,遲早會對上的。
“那位首領也是這樣想的吧,”石切丸道。
“您果然看出來了,”笑麵青江笑嘻嘻地遞給她一串三色丸子,“大概隻有那位首領感覺自己的計謀絕妙吧?”
他麵前擺著自己帶過來的一大盒小食,裏邊五彩繽紛地擺出了許多種類,單是看著就讓人感到十分滿足。
簡直像是熱情來做客的客人一般。
“不過被放進這樣纏綿悱惻的情感糾葛裏麵實在是讓人煩惱啊,”笑麵青江轉過頭,看向那邊同屬於議論中心的另一位人物,“對吧,森醫生。”
麵前孤孤單單擺著一隻大福的森鷗外給出了一個明明白白的假笑。
為著眼下這個滑稽的場景。
港口Mafia首領的意圖很好懂,他賦予了笑麵青江權力,又懼怕給予的權力會化作利劍刺向自己。
所以得到了信任的森鷗外就同樣被賦予了權力,以此去製衡笑麵青江。
而笑麵青江的存在又何嚐不是在製約森鷗外。
這樣在外力的推動之下,兩邊本來應該是會變成仇敵。即便他們之間原本存在著微妙的合作關係,也很難不心生芥蒂。
——正常情況下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然而現在,很不對啊。
奉命前來監視他是否有異動的青江先生——這個目的還是他自己說的——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如同擺放般走了進來,帶著的大部分禮盒點心投喂的還是三條小姐。
這個命令原本難道不是港口Mafia首領激化他們矛盾的又一方式嗎?
看那邊太宰治似乎已經燃起了對於青江先生口中“纏綿悱惻的情感糾葛”的具體內容的興趣,森鷗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屬於正常人類範疇的疑惑:“這樣真得沒問題嗎?”
“沒想到森醫生也會有這種憂慮,”石切丸誠懇道,“沒問題的,隻要森醫生您不告密的話。”
森鷗外:……
如果是其他人他絕對會以為這是嘲諷。
“連三條小姐都這麼說嗎?”森鷗外苦笑道。
目前情況來說他隻是被通知著,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啊。
笑麵青江接著道:“那麼作為我和您暗中交涉的賄賂——”
“還要賄賂的嗎??”森鷗外一臉不可置信。
“你說笑了,這樣的情況需要足夠的賄賂才理所當然吧?”
森鷗外:青江先生強買強賣起來竟然如此的理直氣壯嗎,果然是首領手下的得力幹將啊……
“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他無奈地笑了笑,“您想要什麼樣的賄賂?先聲明,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醫生罷了。”
“您絕對能做到,”笑麵青江的笑容加深,“那麼——”
石切丸見自己這邊暫時沒什麼事,便想去那杯茶喝,畢竟吃多了點心,稍微有些口幹。
然而胳膊才剛剛抬起來,想要伸出去的手就半路被輕輕捧住。那雙手攔住她的手,因為帶著覆蓋半掌的手套,而顯得手部線條格外鋒利些。
森鷗外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遊刃有餘的與他暗自交鋒的青江先生忽然露出了一個燦爛中帶著點羞澀的笑容,那樣小心捧住了對方的手的樣子,宛如一個懷有少年心思的男子高中生。
“三條小姐這段日子的使用權就交給我了。”
“……誒?”石切丸迷茫地看了看他。
雖然想要實現的結果是他們提前談好的,但是眼下這個過程是否有些奇怪了?
森鷗外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然後露出了一個艱澀的微笑。
不僅僅是因為他話中的內容,更是因為……眼前這一幕和往日裏接觸到的“青江先生”的形象相比,給人的衝擊感也過於強烈了吧?
“青江先生這就為難我了,”森鷗外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實在是如果沒有了三條小姐的保護,我可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他柔弱地歎了一口氣。
“這樣以私人醫生的身份獲得首領的信任可是相當遭人嫉恨的,如果沒有三條小姐在,說不定不久之後您就隻能監視一具屍體了。”
“您多慮了。”
笑麵青江卻這樣十分篤定地說道。
“其實說起來,這段時間應該是森醫生您最安全的時候。”
他接下了這邊的監視任務,其他人便不敢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什麼了,至少會選擇觀望一段時間。
“所以,森醫生您應該抓緊時間了,”笑麵青江意味深長地說道。
短暫的沉默。
森鷗外安靜了下來,麵無表情看過來的樣子堪稱可怕,一雙眼睛裏浮動著幽深的光。
“我明白了,”終於他露出了一抹微笑,“那麼,三條小姐,拜托了。”
“啊,”石切丸略微慢了些地應道。
所以她是目睹了一次奇異的賄賂事件嗎?
尚未反應過來的大太刀看著森鷗外和笑麵青江互相微笑著握了握手,等到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了診所後門隱蔽的巷子裏了。
這裏是沒有監控那種東西的,所以可以暫時算是一個安全的過渡點。
“青江先生,”石切丸連忙轉頭道,“這樣就……”
“總之讓森醫生放人了對吧?”笑麵青江笑眯眯地仰著頭說道,神情相當活潑,完全就是天真快樂的男子高中生了。
然而看起來隱隱約約總讓人感覺哪裏有些不對。
石切丸的手顫抖了一下。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抽出自己慣用的禦幣進行一場淨化儀式——
不對,這個想法太失禮了。
“走吧,青江先生,”她轉過頭笑了笑,“該忙碌起來了。”
……
在森醫生那裏的保鏢委托的暫停並不意味著石切丸要開始享受閑暇,反而是她真正忙碌起來的開始。
作為禦神刀的她,和作為靈刀的笑麵青江,對於汙穢氣息都具有相當程度的敏銳度。況且就算他們察覺不到,神使也不會在這時候保持沉默。
時間溯行軍已經在準備悄悄潛入橫濱了,讓港口Mafia保持目前的狀態繼續下去。
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偏僻的聚集區裏,是與市中心的繁華完全不同的雜亂,也正適合一些不該顯現於世的東西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