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宴親友不擺流水席,但賈敬卻也無法真的就隻顧自己閉門讀書了。
有些人確實大可不見,反正一個小舉人,哪怕是解元呢,也還不至於驚動那些權勢滔天到連賈代化這個節度京都大營的世襲一等神威將軍都不敢推托的大人物。
但除開權勢,還有其他。
例如隔壁西府裏,同樣剛剛得到喜報,就笑容滿麵過來慶賀的榮國公賈代善夫婦。
賈代善之父老榮國公賈源和賈代化之父老寧國公賈演是親弟兄,賈演居長,故而賈代化也年長了賈代善將近十歲,加之賈代化自己長兄早亡,庶兄也早分出去另過,繼母又無子嗣,倒是對這個也隻得庶出兄弟的嫡親堂弟多照顧了幾分。
是以賈代善對這個堂兄也頗敬重,就是他因救駕之功得以原等襲爵、仍為榮國公,卻不敢因此對降等襲了一等神威將軍的堂兄有任何不敬。
賈代化也沒有因為賈代善的爵位比自己高了就疏遠或者諂媚,待他仍是一貫的態度,故兄弟二人依然是親親熱熱的,就是此時座位,也隻按一貫的家禮座次,並不因爵位生疏了去。
賈代善早年子嗣艱難,四年前才終於得了一子,老榮國公當日還在,親自取名賈赦,長得也是白胖可愛,聰慧伶俐。隻因剛滿月就抱到老太太身邊養著,賈代善自己說不得打不得,早前老榮國公在時還好些,現在隻剩下老太太一個,賈代善越發束手束腳,連有心給兒子啟蒙都敵不過老太太一句不舍。無奈,隻能看著唯一的長子日複一日地驕縱頑劣起來。
因此,賈代善看著堂兄的兩個兒子,每每豔羨。敷兒雖稟賦弱些,卻也不礙,更兼人品俊俏風采風流;敬兒於詩詞上雖不出色,卻也是文武來得,還以十二歲稚齡就中了頭名解元!
賈代善隻恨不得賈敬是自己兒子,要不賈敷也好啊!
可惜,各人有各命,賈代善爵位顯貴,偏於子嗣無緣,奈何、奈何!
榮國公夫人史氏已過了三十生日,又因賈代化是嫡親堂兄、且無堂嫂在世、自家國公爺也在,是以沒有十分避諱,隻於賈代善下首坐下。她看著賈敷賈敬同樣笑容慈愛,還伸出手去想要摩挲賈敬的臉頰,卻被賈敬一閃身避開:“嬸娘自重。男女七歲不同席,嬸娘雖是長輩,侄兒卻也是大人了。”
史氏略頓了頓,掩嘴輕笑:“你才多大的人呢?就是大人了?”
賈代善撫著頜下尺餘美須:“敬兒雖小,卻已中舉,倒真該當大人待了。”他看著賈敬一身騎裝,真是越看越愛——賈敬方才見過父親又送了哥哥之後,就在自家院子裏練習齊射,賈代善夫婦來得突然,又是長輩,賈敬不好讓他們多等,也懶得將騎裝換來換去的,就直接穿著這一身來了。
早幾年,賈敬說什麼也不去家學也不請先生的時候,賈代善也頗覺得不適宜,偏堂兄縱著,大侄兒又體弱,賈代善是隔了房的叔父,到底不好說什麼,不過每每見了總要問兩聲賈敬的功課,看他也算對答如流,方罷了。
今日賈敬中舉的消息傳來,賈代善又是喜、又是羨,旁人或許不知,他卻是一清二楚,賈敬竟真的是隻靠著賈敷啟蒙、最多自己指點幾句,其他全憑自己苦讀,卻居然就讀出個少年解元郎來!
賈代善看著賈敬讚不絕口,史氏因不好再拿賈敬當幼年侄兒待,隔了房的嬸娘卻隻能笑著應和丈夫幾句,好在賈敷善於周全,賈敬雖然少言,但該應酬的也不含糊,因此氣氛倒是頗和洽。
隻賈代化摸摸唇上短須,對堂弟說一聲“赦兒聰慧,將來也必然不輸這個小子”,又對賈敷賈敬說:“沒得反讓叔父嬸嬸來給你們賀喜的理兒……趕緊收拾收拾過那邊府裏去,給你們叔祖母請安!”
一邊說,一邊攜著賈代善的手往外走,又悄聲和弟弟解釋:“不是不先與你們報喜,隻是到底榜單還沒真的出來——雖我們這樣的人家,先兩日知道榜單不算什麼,到底太張揚了不好。原隻想著等榜單正式出來了,再讓敷兒帶那小子過去給長輩們請安報喜,不想弟弟如此有心,先過來了——倒是兄長的不是,縱得兩小子失禮至此。”
賈代善反握住堂兄的手:“兄長說的什麼話?是我考慮不周了。”走了兩步,卻又說,“隻是我們這樣的人家,也委實無需謹慎太過。”
六年前老寧國公夫人一過世,賈代化就急急將府上牌匾擺設換成他所襲的一等神威將軍品級,對此萬歲不過一笑說他“太過小心”,賈代善也很覺得不必。寧榮兩府兩家老國公都是從祖輩就隨皇家建功立業的,兩老國公為先帝鞠躬盡瘁,他們堂兄弟二人又對今上有從龍之功、輔佐親政之勞,堂兄雖不像自己曾經救駕,卻也是聖上腹心,何須如此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