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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橙出院的這一天,天氣極好。鶯飛草長的人間四月天,建築物外陽光和暖,處處樹綠花紅,一簇簇嫩蕊與嫩葉隨微風搖曳著,在藍天下盡情地綻放著春意。
在這樣一個充滿生機的日子離開醫院,原本應該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但秦橙消瘦的麵容上並沒有多少笑意。
對某些人而言,出院並不意味著痊愈和健康,隻是沒必要再待下去了而已,強求繼續,對院方對自己,都屬於浪費資源。
“真的不考慮轉院?那裏雖說是公立社區醫院,但軟硬件都還不錯,起碼不用擔心床位緊張,有個什麼也能快速反應,對你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很合適。你需要陪護,而不是一個人。”
當秦橙辦出院手續時,她的主治醫生仍不死心地這麼勸說過,秦橙知道老頭兒是真關心自己的,在一幫中老年病人裏,一名年輕的女性患者總是特別容易引來關注,他們會詢問她的年齡,然後愈發歎息。
那些詢問她年齡的病友如今大多都不在了,她比他們撐得都要久些,不過,也隻是撐得久一些而已。
“謝謝黃醫生,但還是算了吧。”所以她依舊婉拒了這份好意,坦然道:“與其換個地方等死,不如趁機回去多呼吸呼吸外麵的空氣更好。畢竟,再不充分享受這段時間的話,我恐怕就沒時間了,對吧?”
秦橙並不忌諱說起這個,從最開始她便是孤身一人就診,對自己每一個治療方案都清清楚楚,每一步病情變化也心知肚明。
“唉……我就那句老話,別放棄!在世界範圍內,胰腺癌的五年生存率都不超過5%,你能撐到第四個年頭已經遠超預估了!”老醫生習慣性鼓勵道,不過最終,還是偷偷歎了一聲。
而女子低頭笑笑,並不回答,確實超過了當初預估,她盡力了,然而也快到頭了,各種症狀表明時間已所剩無幾。WwWx520xs.com
所以,秦橙就在這春意盎然的一天踏出醫院,準備回家享受自己應該是最後一次的自由時光。
說是回家,其實不過就是回租住地而已。秦橙租住的地方距離醫院隻需要步行十分鍾左右,這是必須的,因為她沒多少體力,如果擠公交係統,一個不小心就會呼吸急促,乏力難受。而若是次次去醫院都叫車,那每月交通費就是一筆大開支,還不如省下來多買幾瓶藥。
所以為了保證合理的步行距離,哪怕環境差一點兒,也是沒辦法的事。
拐進一條小巷,推開大門,底層是公用的廚房和洗手間,沿著狹窄的木樓梯向上經過二樓,所謂二樓其實隻是樓梯轉角的一個房間,裏麵租住著一對小夫妻。秦橙的房間在三樓,比二樓的小一點,也便宜一點,對麵就是房東自己住的大間,若沿樓梯再往上,則通往一個小小的屋頂天台,也是唯一能晾曬衣物的地方。
這種被稱為石庫門的老式小樓房缺點很多,秦橙曾經很不適應,但好在單間價格合理,而且安全。房東大媽雖是個大嗓門還挺斤斤計較,但眼裏不揉沙,每天嚷嚷著防火防盜防煤氣,倒也把這一小片天地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過今天房東似乎不在家,所以倒也免了不少慰問和解釋的戲份,秦橙喘著粗氣爬上三樓後立即進屋關門,將自己摔入久違了半個月的單人床上,陷入熟悉的柔軟中不想再動彈。
過了好一陣,房間中的喘氣聲才慢慢平複下來,床上的人卻沒再動彈,這麼一點消耗似乎就已用完了這具身體的體力儲備,女子躺著躺著徑直陷入了沉沉昏睡,瘦削的身體一動不動,甚至難以看到微小的呼吸起伏。
直到天色漸暗,秦橙才再次睜開眼,確切的說,是滿頭大汗睜開眼。她原本平靜到幾不可聞的呼吸重新變得急促粗重,幾乎是踉踉蹌蹌地滾下床,用一隻手緊緊壓迫住腹部,另一隻手則趕緊拽過從醫院帶回來的小背包,從裏麵掏出幾個藥瓶和一瓶礦泉水,然後看也不看地往嘴裏塞了大把藥,一仰脖都灌了下去。
灌完藥之後,她急喘了幾下,坐在木地板上,雙手捂著腹部慢慢把自己蜷成一個蝦米,耐心等待著。
雖然滿頭大汗麵色蒼白,但那雙沉沉的眼眸並沒有多少波動,已經幾年過去了,再怎麼痛苦的病症也可以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