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恒的哭聲更大,跑到院子裏抱住了傅紫陌的腿,仰著一張凍得通紅的滾圓小臉,含著淚對她道:“長姐長姐!阿娘為何哭?舅舅為何哭?”
傅紫陌俯身擦掉孩子的眼淚,眼中多了抹柔色:“因為他們做錯了事。”
“阿娘教導恒兒,知錯能改,就,就不罰!”傅子恒眨著眼睛看著她,臉上的淚痕未幹。
傅紫陌微微一愣,鄭重道:“恒兒,你記住,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改。也不是所有的錯,都能不罰。”
傅子恒怔住,顯然不懂姐姐的意思,他皺著八字眉,低頭想著她的話。
傅紫陌看著他憨傻的樣子,心中驀然想起幼時的一些事。
她雖然厭惡柳氏,卻與傅子恒關係深厚。當他還是小小的一團,便總喜爬到她身上,纏著她去院子裏踩雪數腳印,可卻怎麼也數不明白。
傅紫陌閉上眼,深深吸氣,冰涼的空氣令鼻尖微微泛紅,一片豆粒子大的雪從天而降,落在她的眼瞼下,立刻化成了水,宛若一滴新淚。
下雪了。
她不知道她出閣之後,還有沒有人肯陪著他在冰天雪地裏發呆犯傻。
她的弟弟,雖然癡傻,卻最天真無邪。
捕快們動作利落,柳二郎掙紮不過,已經被縛住了手押解起來。
“二叔,放人吧!”
此言一出口,眾人皆驚。
傅二叔神情不悅,駁斥道:“錢財被盜非同小可,再說此案已經……”他未說完,傅紫陌便道:“二叔不必再說,您命人去衙門銷案吧。當鋪虧了的銀子由我來付。”
她未再遲疑,走到失了魂般的柳氏身旁。她蹲下與她對視,眼神薄涼冰冷,她低頭用隻有柳氏聽到的聲音說:“捕快是二叔叫來的,看到了嗎?傅氏宗親沒有我這般好說話。你現在交出鑒章,我還可保你母子繼續在這宅子裏生活。你若不交,他們今後的手段,隻會比我更殘酷。”
柳氏瞳孔驟縮,臉愈發白了幾分。她權衡片刻,終是命劉婆子將鑒章取來交給了傅紫陌。
傅紫陌拿到了鑒章,當眾宣布重新統理傅氏家業。
隨後,傅紫陌將府中所有的下人管事換了個幹淨。柳氏母子也被帶到後院安置,而柳二郎則被革職趕出了傅府。
傅家宗親雖然依舊各懷私心,但畢竟是一家人。他們肯出麵來此聲討柳氏,也皆因傅紫陌信箋中許諾給各家的好處。
此時,他們見傅紫陌行事強勢不減當年之風,宗親之中也未有人敢鬧出亂子。
傅家之事終於塵埃落定。傅紫陌未逗留太久,帶著檀兒隨趙懷仁上了馬車。
傅二叔當眾被她落了麵子,心裏左右不舒服,他站在馬車旁,口氣有些冷硬:“紫陌啊,你夫君如此作為實在不該。他之前不務正業二叔暫且不提,如今竟還染上了賭錢的毛病!你回去當好好勸他一勸,免得貽笑大方,丟咱們傅家的臉麵。”
傅紫陌蛾眉微蹙地聽著,隨即釋然一笑:“二叔教訓的是,待侄女回去,定當勸他戒賭。”
傅二叔見她服軟,這才覺著恢複了些神氣,他轉頭剛要走,卻聽身後一聲清脆短促的鞭響,馬兒吃痛嘶鳴,絕塵而去。
一瞬間,馬蹄和車轍帶起滾滾煙塵,嗆得傅二叔不停咳嗽,捂著鼻子罵了好幾聲“混賬”。
***
馬車中,傅紫陌依靠在車上假寐。她與趙懷仁本就各自防備,此時她惱他故意給她使絆子,更是一句話懶得說。
趙懷仁知道傅紫陌的心思,卻絲毫不在意:“原來弟妹早便做了萬全準備,想必之前已暗中查了傅家的賬目很久了吧?沒想到柳二郎竟如此膽大包天。不過弟妹身在南塘,卻能足不出戶的捉住柳氏的痛處,再暗中與宗族達成同盟牽製柳氏,真是雷霆手段!在下佩服!”
傅紫陌心中冷笑,麵上卻顯得一團和氣,“表兄說哪裏話,若不是表兄力挽狂瀾、攆走了那幫討債的凶徒,此刻傅府的大門怕是已經付之一炬了。”
“哈哈,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我倒是好奇,表兄是如何得知柳二郎欠債之事的?”
趙懷仁一頓,道:“偶然得知罷了。我心忖這消息必對你有用,這才過來報信。”
傅紫陌當然不信他鬼話,敷衍著道了謝便不再說話。
馬車行得飛快,一個時辰之後便到了南塘鎮。
途徑木寶齋時,顧西畔下車取回來一把古琴。
傅紫陌有些倦了,微微抬眼掃了那古琴一眼,又看看他十分避諱談起的右手,不禁起了些興致:“表兄善撫琴?”
“算不上擅長,隻是略通曉些粗淺音律而已。同西畔所作之詞相比,我這拙技可謂粗鄙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