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辭撩起袍子係在腰上,淡淡道:“比武切磋,傷亡自有天定,羅副將可否做個見證?”
羅利其實一直在吃飯,此時被點名,心下一咯噔,咽了口中的肉,含糊點頭。
校場上圍滿了看熱鬧的兵士,有幾個膽子大的竟然現場下注開了賭局,眾人不傻,將錢皆壓在了寫著那老兵名字的圓圈裏。可偏偏有不信邪的,也不知道是誰,直接將一個錢袋扔在了莫不辭的名字上。
“誰啊?怕不是個傻子?”大家回頭張望,但也不知是誰這麼大膽。
“一賠二十,萬一……”有的新兵也動搖了。
“沒有萬一,你看小不點兒那個樣子,不被熊三兒打死都是命大!”
在一片吵鬧聲中,比試開始了。
老兵熊三兒經驗老道,拳拳到肉,極具攻擊性。
而莫不辭雖是新兵,卻身手敏捷矯健,將所有攻擊盡數化解。
眼見著二人過了十幾招,莫不辭竟絲毫未落得下風。
眾兵士這才意識到,莫不辭一直在隱藏實力,可他明明有如此俊的功夫,為何要隱藏呢?
王十三見情勢不妙,暗中給一旁的跟班使了個眼色,跟班會意,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指尖發力彈向了莫不辭的膝蓋。
莫不辭正凝神躲閃著熊三兒的鐵拳,猝不及防腿上被重擊,膝蓋一軟便晃了神。熊三兒得了機會,一拳搗上她的左肩。
她隻覺肩上劇痛,整個左手再也抬不起來,八成是傷了骨頭。
熊三兒滿臉得意,叫囂道:“小子,剛才不是挺囂張嗎?起來打啊!”
他走過去,大手提著莫不辭的衣領,竟單手將她提了起來。
熊三兒盯著她的臉隻覺奇怪,她的皮膚白皙細膩,嘴唇雖白卻極是秀氣,更重要的是,她沒有胡須。
營地裏均是糙漢,大家都是男人,每日不拘小節慣了,竟從未注意過莫不辭。如今細細想來,他就是和他們這些男人大不相同。
他吃飯慢條斯理,從不見他同他們一起到河裏洗澡,也從未見他蓄須……
他審視著她,心中一瞬間有什麼劃過,他的視線不禁向她的胸口看去。
莫不辭心中大駭,生怕被熊三兒看出什麼端倪,情急之下,右手從腰間摸出那碎成半截的碧笄,朝熊三兒的後頸狠狠紮去。
鮮血瞬間從熊三兒的後頸濺出來,熊三兒鬆開了手,捂住了自己的後頸,眸中是不可置信的驚駭之色。他想去抓莫不辭,卻因失血而轟然倒地。塵土被他沉重的身體揚起,又緩緩落在他已經失去焦距的臉上。
眾兵士看呆了,滿場鴉雀無聲。
羅利見此,揮揮手,命人探看熊三兒的死活。
許是莫不辭故意,也許是熊三兒運氣太差,但不論是哪種,熊三兒死了。
王十三見此,怎會善罷甘休?他控訴莫不辭殘殺同袍,懇求羅利將她軍法論處。
莫不辭滿手鮮血,腦子都是懵的。她捂著劇痛的左肩,慢慢回神。她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而殺了人。
她看著熊三兒僵冷的身體,不覺渾身都顫抖起來。她後悔自己太過莽撞,之前的隱忍功虧一簣。她還有很多事未做,她太想活著,以至於為了逃避一個死罪而犯了另一個死罪。
羅利不願得罪王十三,磨著剛剪好的指甲,淡聲敷衍道:“來人!將莫不辭壓下去,待本將上報羅將軍後再行處置!”
上報他們將軍再行處置?
眾人搖頭歎息,看來這個莫不辭算是凶多吉少了。
莫不辭垂下頭,微微苦笑。她果真還是如此無用,她逃不出懷遠營,更不能出人頭地,為莫家報仇……
“我看該處置的人不是他。”
此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從人群中走到了校場中間。那人金冠束發,留著高高的馬尾,一身黑衣束袖的軟甲戰袍,襯得整個人肩寬腰細,挺拔俊朗。
他抬手製止了拖著莫不辭的兵士,曲膝半蹲,狹長又張揚的眉眼玩味地盯著莫不辭,左邊唇角微微牽起,看著她的肩膀道:“為何要殺人?”
那聲音極低,似是在耐心詢問,又似隻是在逗弄她這個垂死之人。
莫不辭一愣,抬眼看向這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五歲,周身都散發著貴族的光,從頭到腳皆不像懷遠營的人,倒像她幼時在宮中驚鴻一瞥的幾個身嬌肉貴的小皇子。
“因為,我想活著。”她不能對他說出實情,隻得含糊其辭。
男人聽罷哈哈大笑,起身掃了周遭眾兵士一眼,揚聲道:“人都有求生欲。戰場上,我們殺死對手,是因為我們想活著。對手與你無冤無仇,但因為想活著,他們也會千方百計殺了你。戰爭最殘酷之處便是使素未謀麵的人相互殘殺。而你們若想要保住脖子上的頭顱,便要時刻記住,你們有家人、有朋友,你們,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