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片刻之後,李清歡蹙著眉走了出來。
天子焦急道:“如何了?”
李清歡搖頭,“皇後陛下記憶缺失,恐難以完成觀相,要換個人才行。”她說罷,將目光落在了天子身上。
天子滿麵憂色,道:“她怎麼樣了?”
李清歡答:“浮屠香安神,皇後至少要睡一個時辰。”
“那甚好。”天子舒了口氣,又問:“朕可否代她觀相?”
這對年過半百的夫妻看似相敬如賓,卻又似乎貌合神離、小心翼翼,令李清歡隻覺怪異,卻也隻得頷首同意。
浮屠香的味道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而無相鏡的鏡麵也開始泛起漣漪,耳邊倏然響起了孩童的吵鬧聲,那聲音熟悉又陌生,天子混沌的雙瞳中難得閃過一抹柔色。
那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記憶,卻也是朝行歌再也記不起的過往……
“祝家涼風美如花,娶個婆姨叫蘭花,蘭花沒爹也沒媽,貌醜人傻賽冬瓜,冬瓜冬瓜……”
公羊村口兒的老槐樹下,四個八九歲的孩子熟稔的念著嘴裏的詞兒,衝著祝家醫館的後院挑釁一般笑得恣意。有過路的村民經過,卻無一人出言製止。
蘭花皺著眉,蜷縮在柴扉後。她煩透了外麵的孩子,習慣性的摸摸肚子,隻想把自己的頭埋進柴火堆兒裏再也不出來,或者幹脆出去和外麵的孩子打一架。
對,打一架!把他們都趕走!
她起身要開門,卻猛然想起了祝涼風出門前再三叮囑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去。
祝涼風出門了?
哦,他去砍柴了。
蘭花懊惱地拍拍腦袋。她這才意識到,柴房沒有柴火了。
這麼說來,自己既不能出去,也不能把頭埋進柴火堆裏了?
她突然感到失落,自己為何總是這樣後知後覺。
或許,外麵的討厭鬼們說的沒錯。
她是個傻瓜。
那為什麼祝涼風要騙她?他明明說過,她是他見過的最聰明卻最無情的人。
她知道,聰明是誇她呢。
但無情是什麼?
她問過他很多次,他卻什麼都不肯說……
蘭花捂住自己的耳朵,起身想要往屋裏跑。隻是她剛剛邁出一步,當即便覺腦袋被什麼擊中,有黏糊糊的液體從頭上徑直流到了臉頰,那感覺冰冰涼涼的,又有些癢,像是毛毛蟲在臉上爬。
她大駭,急忙去解自己衣領的盤扣,可那金黃滑膩的雞蛋液還是流到了她的棉衣上。她癟癟嘴,心裏委屈得直想哭,可一想到每次她犯錯時祝涼風那無懈可擊的溫潤笑臉,她就生生將那股子委屈憋了回去。
在蘭花的記憶裏,祝涼風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就算她將醫館裏的藥材弄得一團糟,就算她摔碎了他最喜歡的青瓷筆洗,他都是一笑置之、不予追究。
每當此時,她便問他,我這麼笨,你為何不氣?
祝涼風隻是笑。她卻越發覺得委屈。而祝涼風反倒要安慰她:怎麼闖禍的是你,委屈的也是你?
她卻一邊抹淚一邊抽泣著:我替你委屈。
她替祝涼風委屈。
她知道,祝涼風是全村人的驕傲,他醫術高超,長得又好看。村子裏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歡他呢。可是,他卻一直照顧著一無是處的她,一照顧便是半年多。
六個月,蘭花不知道那有多長,但在她狹隘的認知裏,六個月便是很久很久。
“砸中了!砸中了!狗蛋兒你可真厲害!”
“那當然了,不過你們要是敢告訴我娘,下次就不帶你們來看這傻冬瓜了!”
院子外麵,幾個孩子的聲音讓蘭花低落的情緒瞬間煩躁了起來。她胡亂抹了兩下臉,被蛋液弄的黏糊糊的頭發擋住了她變得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快走幾步,低著頭進了屋,再出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個銅盆。
“我……我養了金魚,你們要……要不要瞧瞧?”蘭花走到柴扉旁,有些怯懦的小聲對那些孩子道。
公羊村兒是個偏僻的小村莊,窮的叮當響的村裏娃哪裏見過金魚這種稀罕物?四個孩子靜默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
“你們過來些,我出不去。”蘭花站在柴扉後,笑著衝著他們招手。她這展顏一笑不僅沒有燦若春花,反倒是把幾個孩子嚇得抖了三抖。
她的臉上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傷疤,從左眼眼角幾乎蜿蜒到下巴,雖然疤痕的顏色比幾個月前淡了很多,但近看依然顯得駭人。
稍大一點兒的狗蛋兒膽子最大,思索了幾秒後,便帶著幾個孩子走了過去。然而,當他們隔著柴扉的縫隙朝盆中看時,卻一無所獲。
“金魚呢?好個傻冬瓜!你怎麼騙人!”狗蛋兒生氣了,胖墩墩的小手幾乎要穿過柴扉抓住蘭花的衣領子。然而,還沒等他抓到她,那銅盆裏的水就劈頭蓋臉的朝他潑了過來。另外三個孩子雖然幸免於難,卻被蘭花嚇得尖叫著四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