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上寫著“君懷親啟”,落款雖未署名,但字體雋秀舒展,謝君懷長眉輕挑,展開了信箋:
兄君懷:
你與我雖已無婚約,但你因救我致殘,我深感慚愧。鵲橋閣一麵之後,我每夜輾轉難眠,惶恐不安,日日思索治療腿疾之策。
我閱盡醫典古籍,曆經一年,幸不辱命獲得此方,卻未料你恨我至深,至今不願喝藥。
我三日後將要成婚,恐不能再為你熬製藥湯,特留此方,望君笑納。
兄若不棄,明日未時三刻,請至南山清涼亭一敘。
信很短,謝君懷讀了很長時間。
他似乎想在字裏行間尋找些寫信人想寫卻沒有寫的東西。
但可惜,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信上的“成婚”二字,那兩個字似被紀素年施了咒,化成他懼怕又厭惡的馬蜂,朝著他的麵門狠狠一蟄,那感覺不疼,卻蟄得人五髒六腑都不舒服。
他突然一陣惱怒,快速將手裏的信揉成了一小團,順勢扔進了竹筒。
他明天一早便要從水路啟程至皇都潯州參加殿試了,他不能去清涼亭,更不想去清涼亭。
任何人成婚都與他無關,他的目標是狀元及第,他的目標是成為越國的軍師大人。
***
南山樹木蔥鬱,風景秀麗。清涼亭建在南山腳下,亭如其名,是個夏季消暑納涼的好去處。
未時三刻,日光正毒,縱然是在亭中,也難抵盛夏熾烈的暑熱之氣。
紀素年一身男裝短打,身後背著破布包,一臉焦慮的站在亭子裏,她插著腰,一邊擦汗,一邊眺望著官道的方向。
她將頭發豎起,臉上未施粉黛,看起來又黑又瘦,根本看不出一絲女子模樣。
時間一點點流逝,眼見著快要日落,她要等的人卻連影子也沒露。WwWx520xs.com
“不對勁啊,難道是消息有誤?”紀素年撓撓頭,自言自語。
她明明在城裏打聽到謝君懷今日會啟程趕考,而這條官道也是通往潯州唯一的路,她這才故意留了那麼一封書信,企圖賣個慘,再混個他的貼身書童做一做。
之後,二人可以順理成章,一路打情罵俏、相濡以沫、比翼雙飛、縱情山水……
“啊!莫要多想,莫要多想。”她閉上眼,搖搖腦袋,又覺腹中空落,遂啃起了幹糧。
如今她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她當書童的計劃大概是泡湯了,那下一步隻能先偷偷回縣裏,打聽下謝君懷動向,然後再一路追過去。
“一個書呆子,這麼難搞定!”她望著天,有些挫敗的嚼著幹糧就了口水。
這一整年的謀劃都是紀素年的懷柔之策。
雖是計策,卻也算是陽謀。
賣慘的最高境界,就是真把自己折騰得很慘。
這一年時間,她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在“慘”這方麵真的天賦異稟。
她逼著自己不去見他,悶在屋中瘋了一般翻閱醫書。
她聽說西域有奇人可醫治類似謝君懷的腿疾,便不顧父親反對,孤身進入西域大漠,以至於遇上沙暴,險些葬身沙海。
也許背時到了極致,幸運總會降臨。昏迷中的她被一隊波斯商人所救,而其中一位商人竟然同那奇人是好友,他們將她送到了奇人住處。最終,她用隨身攜帶的越國特產—茶葉和絲綢,換取了治療腿疾的神秘藥方。
餐風露宿的日子告一段落,待她回到越國時,已經過了大半年。父親已經不肯再認她,不管娘親怎麼求,她都無法再改變父親的決定。
娘親偷偷給了她一些盤纏,讓她先去朝陽縣投靠舅舅一家,她別無他法,隻得答應。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舅舅是個贅婿,在家裏沒有一點兒地位,一切安排全都要聽從舅母的。
舅母為人刻薄又貪錢,她表麵上為她張羅相親、物色佳婿,實則隻是為了將她賣給有錢人家,借此獲得價值不菲的聘禮。
而她將計就計,裝得乖巧懂事,維持著親戚之間表麵的平和。
可誰知,舅母的貪念越來越大,竟要將她嫁給地主家的傻兒子。待她得知此事,對方的聘禮和婚書都送到了舅母家門口。
她想去地主家大鬧一場,讓對方知難而退,又覺得這樣似乎也並不妥當。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她這輩子認定了謝君懷,便是十個舅母也拉不回來的。
她想逃婚,但在逃之前,她至少要給她可親可敬的舅母一些小小的教訓……
於是,在某個深夜,“乖巧懂事”的紀素年消失了,連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鎖在舅母家地下室的三箱聘禮。
她扮成男子模樣,偷偷在謝家附近租了一處民居。她用聘禮換了金銀,又用金銀換了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