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中正肥胖的下巴與短粗的脖子堆在一起,涕淚橫流:“督公,我有好多好多錢,都孝敬給你,你饒了我吧,給我一個痛快就成,我畫押簽字,我肯定乖乖配合,我不想被剝皮。”
宋予衡厭惡地往後躲避,以帕掩鼻:“趙大人、左大人不識時務,丁大人倒是聰明多了,本督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齊湘拍在矮幾上一張供狀,丁中正心驚膽戰地看完,他本以為宋予衡會讓他指認慶王他日以此威脅與慶王分庭抗禮,沒想到宋予衡醉翁之意不在酒,欲讓東宮易主。
然後呢?鏟除慶王、平王,扶持個傀儡太子,待聖上駕鶴西去,享從龍之功繼續輔政?
丁中正腦中一片混沌,鬼使神差得就在供狀上簽字畫押了,宋予衡道:“剝皮是不好剝,丁大人宜烹煮。”
左奎的屍體被雀使拖拽著運了出去,《六國史》浸滿血掉在地上沾了幾根花白的頭發,左奎奉行詩書之道克己複禮,編纂《六國史》守著朝廷的微薄俸祿養活一大家子,腳上的靴子補丁摞補丁,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丁中正思及進士及第的那日所思所想便是想做一個這樣的好官。
他平靜地坐在地上,沒有歇斯底裏地控訴宋予衡得言而無信:“君不理朝,宦官當政,禮崩樂壞,在內官僚體係腐敗,在外無禦敵之良將,國不將國,宋予衡,你的富貴權勢還能維持幾年?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似我這等貪官汙吏一死足消身前事,而你則會成為西秦的罪人遺臭萬年,被鞭屍刨墳,被後世百姓唾罵,你遲早會有報應的。”
“不勞丁大人費心,我一介閹人無子無女,死後自行挫骨揚灰。”
地牢落了鎖,宋予衡出了牢門開始持續不斷地咳嗽,湘君把了把脈憂心仲仲地遞給他一枚潤肺止咳的藥丸。
牢中空氣不暢,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湘君問:“督公,回蘭苑嗎?”
宋予衡緩過氣來:“嗯。”
回蘭苑之後已至亥時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屋簷琉璃瓦上,順著屋脊拋出一條條斷線珠簾,宋予衡身體不適自行安置。
回廊上的紗製宮燈換成了防雨的羊皮燈籠,蘭苑草木蔥鬱隻聞雨聲陣陣更顯淒清寂寥,容策沿著曲折回轉的長廊走到小廚房,衣袍半濕。
廚房中濃重的藥香掩住了潮濕的雨水氣,湘君穿著家常的半舊齊腰襦裙,挽著半截袖子,滿頭烏發編成一根麻花辮垂在一側,耳垂上一對珊瑚玉墜隨著她扇蒲扇得動作來回搖蕩。
“這樣大的雨殿下怎麼過來了,受了風寒督公又得向我們發脾氣。”湘君瞧他渾身濕漉漉的忍不住埋怨了一句。m.X520xs.Com
容策俯身和顏悅色道:“這個時辰怎還在廚房熬藥?”
“督公脈象不穩,我看著他喝完藥才能放心去睡。”湘君看著火候說話功夫又往藥罐中添了一味草藥。
宋予衡每天要喝六次藥,早中晚各兩次,每副都不一樣,以至於他身上經年累月的縈繞著一股清苦的草藥香,容策悄悄把過脈沒瞧出大毛病,是藥三分毒,即便是調理身體的補藥也沒有這樣吃的。
藥味離得近了異常濃烈,還有幾分熟悉,容策掀開紫砂蓋闔目嗅了嗅猛然睜開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桌案上還未來得及放入藥罐的藥材,狼篪,彌茯,箇萙……
湘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藥罐中沸騰的氣泡嘴裏嘟嘟囔囔自言自語,容策平靜問:“藥方是哪幾味藥?”
藥罐中的氣泡咕嘟咕嘟如一顆顆珍珠般大小,湘君搖著蒲扇答:“劦非,岜筎,伽也,一仄,蕠荼,蓖茴……”
窗外的雨愈發大了,風吹著格窗咯咯作響,湘君觀察著容策的神色繼續道:“還有狼篪,彌茯,箇萙。”
“不可能。”
容策語調清冷,眸光銳利,湘君收起嬉笑之態:“這九味藥,藥性烈,火候、份量、次序、時辰稍有差池都會要人性命,所以這麼多年為督公熬藥的差事我從不假手與人。”
她陸陸續續把另外三味藥材放入解釋:“督公早年傷了筋脈武功盡失,身體虧損嚴重又未好生調養,加之九味丸可解藥性,反反複複,沉屙舊疾算是落下了。
如此飲鴆止渴,拖到現在身體越來越糟,再這樣下去……”
湘君沒有往下說端起藥罐,熱氣騰騰的濃稠藥汁倒了整整一碗,分毫不差,容策問:“可有解決之法?”
“有是有,就是有點難。”湘君圓潤的下巴抵著蒲扇,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停用九味丸靜養,我可保督公長命百歲。”
九味丸是容顯賜給宋予衡的,用以壓製宋予衡正常男子特征維持假太監的身份,停用九味丸假太監身份必然暴露,多少人在暗中伺機而動意圖一招製敵,宋予衡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位置也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萬劫不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