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白日帶著驍騎營巡防京畿,晚上去醫坊監督病患安置情況,連日不眠不休眼底一片青黑,借著沐浴工夫方打了個盹:“汝州濕潮,水患之後難民屍體未得到妥善處理,堆積在岷江與玉壘山的交接口,時值夏秋之交,汝州有倒熱的秋老虎,汙泥淤積、屍體腐爛速度較快。
岷江的水連接著汝州城的主井,汝州難民經曆水患,身體較弱,易感病症,前期大部分人沒有進行有效診治,偏還要依賴井水生存,病症惡化,便達到了現在這種不受控的境地。
岷江自汝州順流而下要經過六州彙入洋海,也不知其他六州是否會受水質影響,造成更大麵積的蔓延。”
宋予衡低咒了聲,掙紮著起來:“梅覺曉留下的方子管用嗎?”
“江南大疫與此次疫情症狀相仿,但病因有本質上的不同,梅聖手留下的方子無一可用。”容策剛沐浴完,身上帶著清爽的水氣,“來,先把晚膳吃了,我聽湘君說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過飯,我包了蟹黃餛飩,你多少吃幾個好不好?”
此當口,宋予衡也沒有力氣同他計較下廚不合禮法的問題,抬起眼皮略掃了眼,晶瑩剔透的餛飩皮裹著蟹黃餡,濃白的湯汁裏飄著碧綠的芫荽,滴了兩滴麻油,格外誘人食欲,他倦怠地眨了眨眼:“你吃了嗎?”
“吃了。”容策扶著他靠在自己身上,把蟹黃小餛飩喂至他唇邊,“吃完再睡,今晚別去朱雀司了,地方上得奏折我已經幫你批複完了,好好睡一覺。”
宋予衡正欲抬手去接瓷勺,伸到半空中手臂又慢慢垂了下來,右手的燙傷還未痊愈,全賴左手寫字理事,驟然放鬆,整個手臂又重又疼,他閉著眼睛任由容策把一碗餛飩喂得見了底,給他用帕子擦嘴時,宋予衡習慣性張口時不期然便咬到了容策的手指。
齒間磕著指背,小貓的力道,不疼,酥酥麻麻,宋予衡睜眼趕忙鬆口,容策的指尖若有似無的勾了下他的唇角:“還要吃嗎?”
宋予衡抿唇搖頭,多年養成的警戒心讓他很難放下心中的戒備毫無條件的去信任一個人,他都記不清上次由著別人伺候是什麼時候了,仔細想想,約莫還是七八歲,他每次生病姨母會寸步不離的守著他,他也就心安理得的變得嬌貴些,要讓姨母喂他吃飯,喝完藥要吃冰糖葫蘆,賴在床上不去上學,那時他是極喜歡生病的。㊣ωWW.メ伍2⓪メS.С○м҈
容策端來洗腳水,宋予衡已經睡沉了,他給他泡完腳,又幫他按摩了按摩筋骨,掖好被角,放下床帳,輕手輕腳地掩上了房門,湘君捧著青花大瓷碗淋了一層辣椒油對容策做得蟹黃小餛飩讚不絕口。
山鬼把她額前掉落的碎發順至耳後:“慢點吃,又沒人給你搶。”
容策歉疚道:“湘君,汝州疫情嚴重,我想派山鬼暫去任職。”
山鬼與九歌跟著容策馳騁疆場,有實打實的官職在身,容策在京分身乏術,派他去是再合適不過的,容策平靜道:“長陵軍遠在南疆鎮守邊關,不能動,不破不立,借此疫情重洗五州,後期再借機慢慢清換六部。
予衡在前欲蓋彌彰正好給了我們在後釜底抽薪的機會,反戈一擊相比腹背受敵是否略好些?”
明明是溫文平和的話,湘君聽得毛骨悚然,山鬼皺眉,容策撥著佛珠:“疫情若得不到控製,明年春種就擱置了,五州百姓實非小數,國庫恐難以為繼,故各州米糧、藥草統籌調遣容不得絲毫差池。
你醫術精絕,在汝州能更好的研究醫治之法,拔本塞源。切記,務必先保身再思其,這是軍令。”
山鬼於公於私都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是。”
容策披上鴉青羽緞披風,湘君問:“殿下,你累了一天,這麼晚就別回長陵王府了。”
“我去趟醫署。”
“你好歹吃完晚膳再去”
容策拿起素瓷盤中涼透的兩個包子,囑咐道:“予衡體弱,別讓他靠近病坊。”
天剛蒙蒙亮,連日晴好的天忽然飄起了雨,細密的雪粒摻雜其中打在屋瓦上窸窸窣窣作響,五軍營收回了京畿巡防之權,驍騎營隻得頂了幫工部、戶部安置流民的缺。
城外臨時搭建的藥坊進進出出都是人,空氣中漂浮著濃鬱的草藥清苦味,守著爐子的醫倌用巾帕罩著口鼻,褚斂郢坐在板凳上連灌了好幾碗湯藥,眼見著又抬進來幾個高燒昏迷的病患,他低咒道:“艸,這還有完沒完了。”
衛兵架起了遮雨棚,收走了褚斂郢手中的藥碗,蕭橋霜坐在他旁邊:“傳染速度太快,目前尚無可醫之法。”
驍騎營的少爺兵不食人間疾苦,這幾天眼看著大批大批的病患以極其恐怖的速度死去,周圍的官吏、醫倌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這種無名的恐慌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