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七奉命把容顯重新攙扶回龍椅上,他未戴冠冕,額上包紮著厚厚的白布,穿著件玄色常服,行動遲緩,待目光落在容策手中的聖旨上,嘴唇顫抖,老淚縱橫。
容策手中的訴狀原是道空白聖旨,是先帝落了印璽未來得及寫下的傳位遺詔,後容顯蓋了私印在容承寅及冠那日當作生辰禮送給了他。
兩枚皇帝印章的空白聖旨,即便是容承寅寫下易位詔書,也是被世人承認的名正言順。可最終其上卻是用鮮血所書的訴狀,這道訴狀宋予衡五年前曾呈遞給容顯看過,致使容顯瘋癲癡狂性情大變,那封容承寅親筆所書的密折至今還被存放在容顯寢殿的暗格中。
容策用鮮血默寫出來的訴狀與密折一字不差,字跡更是一模一樣,從容承詢勾結平南王耿自銘私築銅錢、貪汙軍餉,到瞞報慶安二十年五州雪災、招權納賄,每一條罪狀人證物證俱全,最後末尾寥寥數語帶過容承詢暗中對其下毒。
容策握著聖旨的手骨節泛白:“父王體弱多病,太子寢殿中的熏香是醫署根據父王的病情特製的熏香,有助眠安神、清心養氣的效用,然則熏香中被人摻雜了妄珈,此毒奇詭,食之無害,焚燒過後氣味微毒,輔以卜芥即成劇毒。
熏香中妄珈劑量極其輕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普通人而言毫無效用,但父王每日服用的湯藥中含有卜芥這味不太常見的藥材,故妄珈是隻針對父王的慢性劇毒。
去歲審理陸廷和一案,本王也不慎中招,陸院判把脈施針時對此已做過詳細解釋,毒發過程諸位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
父王並非病逝,而是因手中握有容承詢數條罪狀,被他用妄珈輔以卜芥生成的劇毒毒殺至死。”
遲到十年公之於眾的訴狀條理清晰、邏輯縝密、證據齊全,定罪定的毫無懸念。
它本該在慶安二十一年呈遞禦前,或者在慶安二十五年交由三司,可明明白白的公理在律法是一紙空談的前提下隻會招致禍端,它會刺激容承詢的野心膨脹,它會破壞來之不易的相互製衡。
腐朽衰敗的西秦需要重塑經脈,每個決策謹小慎微唯恐動搖其根本,事關容承寅,宋予衡不敢賭,他從此不敢見東宮。
宋予衡渾身的力氣仿佛驟然之間被抽空,昏昏沉沉間仿佛看到了容承寅,他胸口鈍疼往後踉蹌了幾步,依稀有人單手扶住了他,他拚命睜大眼睛想看清來人卻隻能勉強辨認出五官輪廓,好像是容承寅,又好像是容策。
宋予衡張口想要說話,鮮血源源不斷的從口中溢出,怎麼止也止不住……
騰龍閣裏的熏香換成了雅淡的沉水香,容顯靠著軟枕撫弄著一本陳舊的奏折,枯瘦的手指細細描畫每個字的走勢,容策身上的銀甲脫了,猩紅色單衫上血汙凝結,右手指縫間滿是幹涸血跡:“九味丸是何人所製?”
容顯磕了幾下頭倒把瘋病磕好了:“朕把權利交給宋予衡的條件是讓他以命相抵,兩線並行直至終結,宋予衡必須死。”㊣ωWW.メ伍2⓪メS.С○м҈
容策雙目血紅,麵色肅冷:“我問九味丸是何人所製。”
“權臣隻會成為製衡你的枷鎖,朕是在替你謀劃!”容顯啪的一聲把奏折拍在案幾上,“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醃臢事,若你不是承寅的嫡子,朕……
算了,你怎知朕的良苦用心?你怎知朕的不易?朕有自知之明,既無治國之才,又無用人之能,朕從未想過當這個皇帝,朕所求所願不過是偏安一隅與你祖母恩愛白首。”
容顯抵唇咳嗽,情緒慢慢平和下來:“世人都道朕弑君殺兄,得位不正。是,先帝是被我活活勒死的,可我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想要那個人死!
他垂涎箐箐的美貌,假借宮宴之名枉顧人倫強’暴了她,為了毀屍滅跡把她的屍體投入低賤宮婢的焚屍爐焚化成灰,以至於我連她的屍骨都未曾見到,為人夫,卻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
為了報仇我甘願成為那些人的傀儡,可他們又把我的承寅害死了,我又沒護住,然思,朕不能再護不住你了。
你真以為宋予衡對你情深義重?你還年輕,不知人心險惡,他這個人披著狐狸皮裏麵的心都是黑的,他對你的好不過是慣用的蠱惑人心的手段,既而利用你穩固他位極人臣的地位。
等哪天你對他而言失去了利用價值,他會毫不猶豫除掉你讓其他人取而代之,從你父王再到朕,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
然思,而今在這世人唯有朕是全心全意為你考量的,朕會替你清除所有障礙,讓你成為西秦名副其實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