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聿白將針起了起來,悄聲問:“陛下,今日感覺如何?”
姬冰原緩緩睜開無神的眼睛,恍惚了一會兒道:“微微有些熱感,但看東西並沒有進步,還是模模糊糊的。”
君聿白輕輕揉了揉他的眉心穴位,凝神觀察著他的瞳孔道:“大概,可以再加重點藥量,臣今日和大理新調來的禦醫聊了下,那邊治療蛇毒的方子也多,我們在商議著試藥,有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怕您受不住。”
姬冰原道:“倒不是怕疼,隻是覺得沒必要,辛苦折騰一番,然後又打回原點,沒什麼意思。”
君聿白麵色平靜,似乎聽多了他這消極的話,隻是問道:“陛下身子呢?感覺如何?”
姬冰原道:“老樣子——聿白,如今朕目不能視,也嚐不出味道,聞不到香味,朕日日在想著,朕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何必勞煩你們天天這樣辛苦服侍我。”
君聿白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如果想要解脫,臣也有讓您不痛苦的法子離世。”
姬冰原嘴角微微翹起:“這可是弑君,到時候連累了你們。”
君聿白道:“陛下還管那些身後事做什麼。”
姬冰原困倦道:“罷了,又是一日過了,讓人拿姬懷素批過的折子來讀給朕聽聽吧。”
君聿白道:“半個時辰,不能太久,臣先下去試藥。”
姬冰原點了點頭,一旁的丁岱上前小心翼翼扶起他來,不多時一群內侍捧著奏折過來,讀了一回,沒讀上幾本,卻又困倦睡著了。
丁岱揮手讓人下去,自己佝僂著上去悄悄替皇上蓋上被子,一個忍不住,淚珠猶如線一般落了下來。
姬冰原迷迷糊糊,感覺睡了個極為深重的長覺,醒起來的時候,甚至感覺到了久違的舒適。
這次君聿白用的藥似乎還不錯?姬冰原大奇,睜了眼睛要起身,卻又怔住了,他看得見了。
從前隻迷迷糊糊看得到一點光影,但如今龍床帳頂那清晰的繡龍紋映入了他眼簾,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陪伴了自己許多年的佛手香。
他能看到,也能聞到味道了?他欣喜若狂,剛要起身,卻陡然吃了一驚,他身體被人結結實實地抱著——並且,沒穿衣服。
溫熱的肌膚挨著他,手臂橫過他的腰間,一隻腿大膽地搭在他腿上。是丁岱自作主張?姬冰原想要生氣,卻又有些無奈,老丁應該是害怕自己尋死,罷了,他陪了自己那麼多年,小懲大誡一下算了。
他伸出手去推那肩頭,看起來應該是個年輕男子,肩頭肌膚細膩光滑,但那寬肩窄腰,毫無意外屬於一個健壯的青年男子,倒是合自己口味。姬冰原忽然恢複視力,心情甚好,對這男子也多了些憐惜,推了推他肩膀,心裏想著也罷,賞他點東西也未為不可。
卻見那男子漆黑頭發披散著,迷迷糊糊睜了眼,卻又再次埋入他胸膛:“皇上,今兒不用上朝,臣想偷偷懶,您自己去吧。”
這一聲皇上叫得姬冰原魂飛魄散,聲音實在太過熟悉了,他伸手去扳起對方的下巴,熟悉的麵容映入了他的眼睛:“雲禎?!”
雲禎睜眼看了他一眼,微微嗔怒:“皇上昨夜把我折騰太累了,您自己去早練吧,我不去了。”這下連臣都不說了,顯然困倦之極,他翻了個身,將身子埋入被褥內,再次入了夢鄉,從姬冰原身後隻能看到他結實的脊背,以及下麵誘人的腰線,果然什麼都沒穿。
姬冰原還沒有來得及詫異早已死去的雲禎為何忽然出現在自己床上,就已經被自己身體那種久違的屬於男子本能的感覺給嚇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同樣沒穿衣服的身軀,強健,充滿活力。
這不是他的身體,他臥床已久,不該仍然有著如此結實的腹肌——更何況他中毒生病以後,欲望淡薄,早就失去了生活樂趣。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揭開床帳,走了出去,看到一旁的穿衣鏡,清晰地照著他的身軀,肌肉結實,線條流暢,但毫無疑問,仍然是他。
沒有生病之前的他。
他難以置信向前走了幾步,觸摸了下鏡子中的麵容,頭發漆黑,眉毛濃密,眼睛明亮,氣色飽滿,便是自己從前,也沒有這樣好的氣色。
簾一動,丁岱走了進來,看到他笑著鞠躬問:“陛下怎的醒這麼早?”一邊去拿衣裳過來服侍他穿,姬冰原看著氣色同樣極好,看著比之前還年輕幾分的丁岱,有些懷疑自己在夢中:“丁岱?”
丁岱道:“皇上有什麼吩咐?”一邊又看了看裏頭低垂的床帳,笑道:“雲侯爺今兒不晨練是嗎?想來昨夜累了罷?”
姬冰原看丁岱那別有一番意味的笑,壓下了心底的疑惑,看丁岱伺候自己穿上衣服,卻是一套習武用的胡服,想起剛才雲禎和自己說的晨練,想來這是要去晨練了。
果然看丁岱捧了一碗銀耳燕窩雞蛋羹來給他。他早已許久嚐不出味道,但甜羹一入口,他嚐到那柔滑脆糯的口感和屬於雞蛋的香味,竟然一時感慨萬千。待到喝完那碗燕窩羹,走出來,上了肩輿,不多時到了校場,果然看到高信帶著龍驤衛在那裏侯著他,看到他上前行禮,又笑道:“侯爺今兒不來?”
丁岱道:“不來,今兒不上朝,讓他多歇會兒吧。”
丁岱從前從來不這樣沒規矩接話,姬冰原心下詫異,卻看到高信擠眉弄眼道:“昨兒朱五郎到了吧——嘖,我聽說雲江寧也到了,為賀萬壽節。”
其他龍驤衛仿佛人人都意會了什麼,在一旁嗤嗤的笑,人人神情微妙。
姬冰原大為詫異,不理解為何高信一向規規矩矩的,如何帶頭沒規矩起來,但到底壓下了心底疑惑,沉聲道:“開始吧。”
高信連忙上來服侍著姬冰原熱身,卻是端來了兩個小石鎖給他。
姬冰原舉起石鎖,感覺到了這具身子精力充沛,氣血充足,舉了上百下石鎖後,侍衛們又上前卸下,然後高信拿了弓來給他。
習射,然後是騎馬,再之後是舞劍,這一次晨練時間很長,他也練得汗流浹背,但身子卻隻不過是微微乏了,然後回寢殿,熱水早已備好,他擦洗後換了衣裳走到用膳的偏殿,看到雲禎已起了床換了衣服坐在那兒,看到他笑嘻嘻起了身行禮道:“皇上。”
姬冰原心下那種古怪的感覺十分揮之不去,卻看到自己沒發言,雲禎已大大咧咧又坐了下去,去端了一碗熱湯麵給他:“皇上,這個臣嚐過了,很不錯,魚湯燉得很濃,下的麵也剛剛好,您嚐嚐。”
他端了起來喝了口湯,久違的鮮美的魚湯在他齒頰留香,他不由心下微微喟歎,果然是自己最愛的味道。
卻見一側有人稟道:“清平王過來給皇上、皇後請安。”
清平王是誰?皇後又是誰?姬冰原納悶,雲禎卻已笑著道:“快請進來吧。”
隻見不多時一個穿著杏黃色衫子的小童走了進來,規規矩矩行禮道:“侄兒給皇上、皇後請安,皇上皇後萬福。”
雲禎笑盈盈招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多禮,快過來。”
隻見清平王走過來坐在雲禎身邊,姬冰原腦海裏仿佛掠過一道閃電,皇後竟然就是雲禎?男皇後!
適才他們不是都叫他侯爺嗎?
他愕然之時,卻又隱隱覺得立一位男皇後還真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
隻見雲禎和清平王似是十分熟稔,一邊給他盛麵,一邊又問他功課,清平王看著顯然也和他親近,說著說著雲禎又笑著對姬冰原道:“皇上,今兒不上朝,大理寺那邊也沒什麼活兒,我帶清平王今兒去走走馬遊園去。”
清平王臉上瞬間就亮了,也期盼地看著他,姬冰原看他們四雙眼睛看著自己忽閃忽閃的,隻好道:“去吧。”
雲禎嘿嘿嘿笑了,一邊飛快吃著麵,姬冰原忍不住道:“慢點吃,別嗆了。”
雲禎幾口吃完,看清平王也吃完了,起了身道:“皇上您慢點吃,我先帶清平王出去了。”走出去之前卻還專門轉到他身後湊著他耳朵悄悄道:“朱絳和雲江寧也都一起跑馬,我都約好了,皇上您別吃醋啦,我很快就回來。”說完還眨了眨一隻眼睛,才笑吟吟牽了清平王的手走了出去。
姬冰原那隻耳朵仿佛火燒一般熱起來,轉臉看到丁岱在一旁笑眯眯仿佛沒聽到,但顯然非常習以為常。
姬冰原心裏還是微微有些高興的,看著雲禎和自己仿佛家常一般相處,朝氣蓬勃,神情生動,活得生機勃勃,多好,長公主在天有靈,一定寬慰。他之前病著養傷,原本聽說姬懷素登基了,還想著姬懷素能力不錯,他且再養一養傷,若是實在好不了,就此隱居也就罷了。
結果沒多久卻忽然聽說姬懷素賜死了昭信侯。他怒極,也不顧自己毒傷未清,病體未愈,回京不費什麼功夫便重新控製了宮闈,將姬懷素鎖禁起來,日日讓他為吉祥兒念經贖罪,但到底自己身體不行,且先讓姬懷素白日理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