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界到凡間,並且曆了一場劫。
但凡間的那一場紅塵劫,對他來說甚至比過了當初他在笠澤作為鯉兒的一切。
知道絕望是什麼樣子的嗎?
他是西啟皇宮的六皇子,深宮爾虞我詐再常見不過,可他在那宮廷裏,連親生母親都將他視作仇敵,他是她受辱三日三夜的產物,是她所有的恥辱,如果不是她急需胎兒來轉移天命之毒,容齊根本不會被她生出來。
孩童親近母親乃是改變不了的天性,他是鯉兒如此,是容齊的時候也是如此。在笠澤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娘親是他唯一的依靠。而在西啟皇宮裏,他毫無條件沒有任何隔閡的依賴他的生母傅鳶。
那是他的生母,他唯一的依靠。他自小就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對他那麼冷漠,甚至言辭神色裏會透露出深刻的厭惡和痛恨,他不明白。他曾經見到別的兄弟姐妹對他們的母妃撒嬌,他看到了,他很喜歡,他從來不知道對著母親撒嬌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生母的懷抱是什麼感覺。
別的孩子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到了他這裏,卻是全然陌生。
他在喝每月例行的那碗藥的時候,對著傅鳶頭一次撒嬌,說藥太苦了,不想喝。
傅鳶的神情似笑非笑,眼裏滿是陰鷙,說既然不想喝,那就別喝了。
他的痛苦因為他這一次撒嬌而降臨。天命發作的時候,似乎有千萬條蟲子從肌膚處穿透肌理往骨頭裏頭鑽,對一個孩子來說,那是一場痛苦至極的折磨。傅鳶在一旁對他的痛苦冷眼旁觀,看著他痛的滿地打滾,痛不欲生。沒有一絲一毫救他的意思。
母親的含義在他這裏,在此刻便發生了驚天的逆轉。
生母不喜歡他,不是因為他不乖他不聽話,而是從頭到尾,他在母親的眼裏,什麼都不是。
此次以後,他若是有不如傅鳶的意,傅鳶就會停了他的藥,用天命之毒發作的痛苦來折磨他,控製他。
他不記得那次是因為什麼緣故惹怒了傅鳶,傅鳶又一次停了他的藥,那入了骨髓的痛苦將他折磨的滿地亂滾。
年幼的他那時候實實在在的生出了死誌。
他受不住這股痛苦了,與其繼續忍受下去,倒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人的求生欲卻讓他根本不能去尋死。
他想活下去。
誰能救救他?
傅鳶下定決心要給他一個教訓,不讓他有半點外援的可能,將宮殿四周的宮人和內侍都已經被清場,這裏隻有他。
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那時候門開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看過去,就見到一個渾然不似紅塵中人的女子站在外麵,她柳眉輕顰,看向他。
她在月光下渾身上下渡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有別於凡人。
貌美動人,卻又那麼遙不可及。
“仙女。”他獲救之後,怔怔的看著她。
她聽聞這話,仰首大笑,“你怎麼知道?”
原來真的是仙女,他曾經在折磨裏向上天祈求的那些真的實現了。
她是他在皇宮裏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連母親都那麼折磨他,他實在是想不到,除了她之外,還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而如他所想,她的的確確會護著他,他被其他兄長欺負,她會出手。身上的天命之毒她也在一點點以溫和的方式解除。
他曾經被親生母親親手推入了深淵,身處黑暗,不得超脫,但上天到底對他不薄的。
她將他從黑暗裏拉了出來,他有了希望,他渴望獲得自己的幸福。哪怕隻是奢望,他也生出了妄念,想要去搏一搏。
她是他的所愛,也是他多年來的親近之人。他隻信任她,也隻和她親近。
而這一搏,就跟隨了容齊幾十年。年少遇見的人太好,甚至他真的可以親手去擁有,那段回憶在幾十年的時間裏,入了骨。
那些被他壓在心底,至死都沒能解脫的情感,在看到她的時候全數潰堤而出。
擠壓了多年的情感洶湧而出,如同洪水猛獸,他自己都難以控製。
原來真的是他的妻子。
木彤看到天帝眼裏水光朦朧,心裏暗罵一句。
當初真的不怪她分不出來,這幅樣子和潤玉一模一樣,就連眼角的紅暈都毫無二致,她如何能分的出來?!
“天帝。”潤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