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易水圍場的另一頭,皇上和皇後正心急如焚,呼喚著愛子的乳名。隱秘的樹叢中躺著一匹剛剛氣絕的棕色駿馬,顯然是趙佑所乘。馬身上用利刃劃下幾個字:明日巳時旌禹山西側密林,勿從禦林軍。馬身旁的痕跡十分淩亂,看得出祐兒是經曆一番搏鬥,最後因年幼又寡不敵眾而被擄走的。
皇後默然,臉色蒼白得可怕,皇上厲聲喝道:“跟隨二皇子的隨從何在?”吳章壽越過眾人,伏在地上:“啟稟皇上,跟隨二皇子的什伐衛墨組的屍體被發現分布在圍場的四個角落,死狀奇慘,均是一刀斃命。”皇上俊眉擰在一起,臉色鐵青:“把屍體抬上來。”三五太監將整整十人的墨組屍體抬上來,這些男兒均是皇上踐祚前自幼年便悉心培養的暗衛,接受最殘酷的訓練,個個都是能以一敵十的熱血兒郎。頸部被十分鋒利的兵器一割即斷,可見對方武功之高、內力之深。
皇上的聲音似是從煉獄裏傳來,陰冷得可怖:“禦林軍查出來是誰做的沒有?”吳章壽羞愧地低下了頭:“回皇上,禦林軍統領季均將軍、禁軍統領徐琰將軍從未見過這種淩厲的招式,現下還在比對傷痕,相信三天內定會找出蛛絲馬跡。”
“不必了,”皇後倏忽出聲,有著說不出的疲憊和哀傷,仿佛她身上的折枝山茶都染上了心碎和絕望:“陛下,臣妾先行回營,這裏麻煩陛下安排了。”皇上隻得忍住滔天的怒氣,沉聲道:“送娘娘回行宮。”
皇後木然地調轉馬頭,看見身後侍女和隨從手上拿著的、剛剛她射下的一眾戰利品,扯出一抹極淡的語調:“襲予,將這頭熊的皮毛拔下來送到內務府,剩下的鹿、兔之類的都分給各大臣和王爺吧。今兒個大家也都累了。”說罷策馬揚長而去,背影是說不出的淒涼和寥落。
夜幕降臨,卻又趕上山間的一場急雨。天黑得如綢般濃重,不見一絲星子,連微風也無,說不出的沉重和煩悶。皇上走進皇後行宮時,解了身上的披風,從容予手中接過一盞參茶,遞到皇後手邊:“淺芙,先壓壓驚。”皇後美目間淡然全無,瞳孔似乎也不再倒映人影,她心神不寧地接過參茶,卻因手指的顫抖而摔碎了瓷杯。仿佛這一聲才將她喚回了現實,她凝神看向皇上,眼淚終於應聲而落:“元侃。”
皇上坐到一旁,將她攬入懷中,道:“沒事,朕在呢,定會保你母子安然無恙。”
皇後瑟縮在皇上懷中,想要從堅實的胸膛中汲取一絲溫暖:“是元昊,是他擄走了祐兒。”
皇上大驚失色,低頭看向皇後:“怎麼會是他?”
皇後輕咬薄唇,似是用了很大力氣,將她嬌豔似花瓣的嘴唇沁出絲絲血跡,卻好像渾然不覺:“一刀斃命而又悄然無聲,狠辣到如此地步,陛下你不覺得這是狼的作風嗎?元昊那豎子幼時曾被母狼養育,最是狡猾狠厲不過。我遼國探子前赴後繼,最終發現了他身手奇佳,能在十步之內取人性命,而招式與今日擄走祐兒的手法如出一轍。夏國早已稱臣,不知什麼買賣能夠驚的夏國國主親自出馬,來擄走我兒?”
皇上英挺的容貌籠在一片戾氣之中,他握住皇後的柔荑,溫聲勸道:“夏國臣服數年,交通要塞和重要的稅收來源尚且掌握在朕的手中,一時怕不敢翻起什麼風浪。他本意是要與朕做一筆買賣,所以你先別怕,咱們祐兒不會出什麼事的。放心,明日朕與你一同前去,旌禹山易攻難守,西側密林草木稀疏更是難掩蹤跡,料想他不會帶過多人馬。朕將禦林軍藏在山下農戶中,局勢有變便會出來接應,情況反而對我們有利。朕倒是想看看,他倒是要搞什麼名堂。”
之後,襲予進來呈上膳食,柔聲勸道:“娘娘,您多少進一點吧。”皇後靠在皇上懷中,疲憊道:“本宮吃不下,端走吧。”皇上聞言道:“吃不下也要吃,不然明早怎麼去救祐兒?”說罷看向襲予:“擱在這吧,朕來喂。”
皇上放開皇後,輕舀了一勺燕窩粥,吹散了繚繞的熱氣,遞送到皇後嘴邊,寵溺道:“張嘴。”
皇後眼波中似有不忍,微微動容便張開嘴吃了下去。
第二日巳時,帝後如約趕往旌禹山西側密林,果見元昊帶著三四人在密林一旁等候。他身量健壯,一身棗紅色金線密絲夏國的黨項王服,虯髯下的麵龐棱角分明,年輕朝氣的劍眉橫張飛逸,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深邃不見底,見帝後來臨,緩施一禮:“臣嵬名元昊參見宋主。”
皇上明黃色緙金九龍緞袍,袍襟下端繡江牙海水紋,所謂“江山萬裏”,周遭的氣勢是上位者多年才能沉澱下來的尊貴。他攬著皇後,抬手免禮,眼底似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焰,沉聲道:“夏主用計擄走朕的愛子,又留信在這密林中見朕一麵,不知有何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