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雷霆擊(1 / 3)

翌日,晨光熹微如霧,空氣中隱約有山茶的芬芳和落雪的水氣。身體的機能已到極限,皇後在子時終於沉沉睡去,可是還未睡上兩三個時辰,淩晨時便又睜開了雙眼。皇上扶著皇後起身,擦幹淨她的臉,又笨拙地為她梳理好長發,吩咐襲予找來一件厚實的雪狐鑲邊青紅染金舍利皮鶴氅披在她單薄的身上,銀灰的狐毛尖端還有隱隱的光澤,亮晶晶的,像水晶珠似的。纖白的玉足套上了厚厚的羅襪,沒過小腿的鹿皮暖靴裏麵有致密的絨毛。

將她抱到鳳椅上,身前擺了張梨花木小圓桌子。因是早膳,隻以清淡為主,皇後又隻能吞咽軟爛食物,著實讓椒房宮的廚子費了不少腦筋。擺在桌子上的卻是四色小菜,蓴菜羹、龍須菜和一道福建肉鬆,並一碟點心玫瑰醬,白粥滾熱冒著雪白熱氣。在皇後的頸上圍上一張絲帕,皇上將白粥吹了吹,又將小菜搗碎,放入粥中,舀了滿滿一勺送到她嘴邊,溫聲哄著:“淺芙,乖,吃一點東西。”她木偶般地坐著,他屏息將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著她茫然地吞咽下食物。仿佛靈魂消散了似的,她雖能吃得下少許東西,卻持續地一日比一日消瘦。

皇上黯痛地望著她,他的麵容憔悴黯然。突然,他伸手將她從鳳椅上拉起來,她的身體如此之輕,以至於他隻是輕輕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雙臂橫抱起她如紙般薄的身子,向祐兒的寢殿躍淵堂走去。

躍淵堂是小小的一座獨立院落,隔著青翠的竹林和煙霞般的梅樹,很是清幽敞麗。漫步進去,廳上隨便陳設著幾樣古玩,皆是精巧簡潔的,並不過分華麗考究。地下室一色的黃花梨透雕雲紋金柚桌子和椅子,左邊耳室裏,一排書架上皆是裝訂的齊整考究的古籍,有淡淡墨香盈溢。右邊牆壁上擺滿各種刀劍兵刃,其中不乏稀世名劍,書桌青玉筆架上掛滿一色狼毫,紫檀商絲嵌玉墨床旁鋪著澄心堂紙,一眼便知是個橫刀立馬少年郎的臥房。

臥房的門開著。祐兒的臥房依然像昔日一樣幹淨整潔,屋裏似乎還有他的氣息,仿佛他正在那裏吟詩作畫。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就會抬起頭來,會露出開心的笑容,會對她喊:“母後。”

皇後呆呆地看著那空蕩蕩的房間,她仿佛在發怔,仿佛想不明白為什麼祐兒既不在她身邊,又不在自己的寢殿裏。

皇上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慢慢變冷,慢慢變得僵硬起來,他心中疼痛,下意識地用雙臂把她抱得更緊些。然而隻是短短一瞬,他逼自己狠下心來,將她放在祐兒的檀香木床上。

皇上取來青花鬼臉甕裏的一卷卷畫軸,攤開來展到她麵前。那畫上除了錦繡山河、花草靜物,剩下的統統都是一個女子。那畫上用黑墨描繪的女子,神態或冷淡,或懶散,或逍遙,或文雅,或婉約,或婀娜,都是楚楚動人的。身姿窈窕,寥寥數筆,便將她的神態勾勒得淋漓盡致。

裝裱的卷軸微微有些舊色,皇上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它,回憶著說:“祐兒那孩子畫人物是很有造詣的,尤其是畫你。朕自問在他這個年紀也無法將丹青畫得如此巧妙傳神。”

皇後呆呆地望著那些畫。

皇上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畫放在她的麵前,每張畫裏都有她,有的是她在下廚,有的是她在讀書,有的是她在刺繡,有的是她在彈琴下棋……

“你有沒有發現……”皇上凝視著畫中的每一個她,低低地說:“無論在哪幅畫中,祐兒畫的你都是笑著的,笑容那麼燦爛,沒有煩惱,單純快樂。”

一張一張的畫。

金黃的陽光從醉紅色的樹葉間飄落,是她在楓樹下喊他和祐兒回椒房宮用膳的場景。她一邊挽著祐兒,一邊轉頭向他說著什麼。

芝蘭殿裏,瓷瓶中的茶花燦爛盛開,她手拿灑水壺回眸而笑,輕輕幾筆的水墨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出來。

蕩在秋千上的她……

花叢裏的他……

執棋深思的她……

在祐兒的每幅畫裏,她都美麗得讓人目眩神迷。

因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著的,微笑、嗔笑、開心地大笑,那笑容從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陽光下盛開的茶花。

“祐兒最想看到的,是你的笑容。”皇上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如果他泉下有知,他一定想看到你快樂地生活著,想要看到你笑容在你唇邊綻放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