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天上有璀璨的群星,地上有炫目的光彩,江州的十裏長街上摩肩接踵,滿是喧嚷的人聲。由於此夜不宵禁,街市上人流滾滾,狄青等人做足了十分的緊張功夫,不僅和其他將軍在帝後前後左右圍著,還暗地裏撥了什伐衛密切觀察周邊情況。有皇上貼身照顧著,愁予和召予她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便遠遠地在後麵跟著,不打擾帝後二人共度良宵,隻有簡吟風美其名曰要當皇後的護花使者,樂此不疲地跟在皇後旁邊。
皇上著一身朱底銀紋的簇新箭衣,窄袖長襟,腰身緊束的勁裝打扮是為了方便於鬧市中推著皇後的輪椅行走。他察覺到了狄青將周圍守得嚴絲合縫,不免失笑道:“將這些護衛帶出來有什麼用?江湖和官府的人都不會挑在此時對我們動手吧,何況他們的目標不是尋找那個管家嗎?”
簡吟風搖著扇子,對街市上小販擺出的商品很感興趣,左顧右盼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們既拿了公子的俸祿,自然要護衛公子和夫人周全了。不過照屬下看來,那些護衛未必無用啊。”
正有兩個姑娘嬉鬧著從他們跟前走過,打量著皇上長身玉立,英俊風流,勁裝打扮更能襯出他矯健的身姿。雖然他身邊有那個輪椅上的女子相伴,但那女子麵籠薄紗,影影綽綽看不清麵貌,也未必就是夫妻關係。其中一位姑娘掩麵輕笑,正要過去攀談,不想卻被一個人極快地擋了一下,待緩過神來,發現方才擋她去路的人不知道哪裏去,推著輪椅的英俊男子也走出很遠,無法接近了。
簡吟風故意歎了口氣,道:“看我說的如何?方才若不是韓琦出現,那女子少不得貪圖你的美色,想要與你同遊燈會。誠然公子將夫人的絕世姿容拿麵紗遮擋起來,可是你的桃花,恐也不少啊。”
皇上自然地將皇後的輪椅向身前靠了靠,以防她被人潮衝散:“被你這麼一說,他們的確還有些用處。不過,江州的女子都如此奔放的嗎?難道看不出,朕是個有主的?”
“即使看出來了,姑娘們大概也不願意相信你這種人物能婚配吧,”簡吟風有些義憤填膺,“我一風流倜儻的未婚男子就好端端站在這,為什麼不前來邀我夜遊江州,偏偏要奔個有主的去?”
皇上瞧他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很好笑,不禁逗他:“怎麼,你不服氣?”
簡吟風恨恨地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必得意,等哪日夫人神智恢複了,我一定詳細地把你今日招搖的風姿和她說道一番。”
皇上滿腔憐愛地為皇後掖了掖腿上搭著的獺毛薄毯,望向她的眼神有深不見底的情意:“清者自清,朕與淺芙結發多年,難道她還不清楚朕的心不成?”
集市上攤販極多,譬如排出的這一條街燈,燈上描的瑞獸便是個能言能動的,即使是上頭描了些花卉的燈籠,湊近些也能聽到燈裏傳來自花間拂過的風聲。譬如小攤上拿麵泥捏的麵人,也是個個古靈精怪得同活物一般,光瞧著都很喜人。再譬如賣小餅的老翁,將那小餅烤製得色澤金黃,形如滿月,餡是拿酥和飴填的,香氣撲鼻,聞之令人食指大動。
賣小餅的老翁眉目慈祥,熱情地招呼:“甜香不膩的小餅呦!公子,來些小餅吧?”
皇上瞧皇後默默地被老翁的招呼聲吸引了去,知道她眼下對周圍的景物已有了一些感知,不由得心中大快,在攤位上扔下一錠銀子:“好,我要了,包起來吧。”
老翁一手穩住了掉了一半的下巴,結巴道:“公子這錠銀子可以把老朽整個攤位買下來了,敢問公子要多少?”喵喵尒説
“一盒足矣,”皇上的睫毛微微覆下,沉吟片刻,口中更多了幾許溫柔憐意,“我夫人身子弱,多食反而受不住。”
老翁唱了一個喏,忙不迭將新鮮烤製的小餅滿滿裝上一盒,細心地拿層層油紙包好,遞給隨從打扮的簡吟風。簡吟風因要維持他羽扇綸巾的瀟灑模樣,不想雙手受縛供皇上奴役,撇撇嘴提著食盒找韓琦幫他拿去了。
皇上緩緩推著輪椅向前走,當空皓月下,沿街錯落地種著盤虯臥龍的梧桐樹,豐盛花冠一簇挨著一簇,鳥雀穿梭在其間,花瓣隨風飄飛,悠悠落在皇後身上。皇上走近一步,輕輕伸手為她撥去身上落花,深邃漂亮的眸子瞧著她。未束的發像自步搖中垂下的一匹黑緞,額角薄汗濕了些許發絲,不知是否被周圍的熱鬧氛圍感染,雪白的臉色也現些紅潤,湊近麵紗細看,她麗得驚人。
皇後的眼睛仍然沉靜,仿似被月光點亮。皇上摟在她腰間的手突然用了力道,讓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他漆黑如墨玉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揭過她柔若蟬翼的麵紗,俯下身去,抵著她的鼻尖,唇移到她的嘴角,輕柔的觸弄令她顫了一顫。他在她唇角停了一下,頃刻滑到她口中。皇後怔了怔,卻見皇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動作格外溫柔。
皇上隻覺得流動的時光像是靜止,梧桐花雨洋洋灑下,似脈脈的情意。風中隱約有歌女嬌美的樂聲,仔細辨聽,正是那一闕子夜歌: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心似雙絲網,結結複依依。極好,他是她的丈夫,而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
這廂皇上正是情不自禁之時,忽然覺得身邊動靜有異,不知何時簡吟風已經趕上他們,尷尬地站在一旁進退維穀,亡羊補牢似地作勢要轉身避開:“咳咳,那個,屬下什麼都沒看見,公子繼續……”
皇上立於月色清輝之下,衣袂翩翩,氣定神閑地把玩著皇後的青絲,但在簡吟風看來他不亞於在擺弄一把幽透寒鋒的上佳利刃。皇上未起絲毫波瀾,寒氣已直透眼睫,涼涼道:“回來。”
聖旨難違,簡吟風不敢不從,隻得默默跟在後頭,身上一縮,冷意刺得頭皮微微發麻。他千不該萬不該,不應在這種時候回來。自己怎麼就是個豬腦子啊?難道沒瞧見一路上皇上他對皇後那深情得都能掐出水的眼神嗎,情動不是意料中事?皇上雖然有仁君胸懷,但與皇後親熱時卻被他這個不速之客打擾,指不定要怎麼找回場子呢。到這個份上,簡吟風已經不敢奢求寬恕了,隻求看在娘娘的麵前,陛下會開恩免他血光之災就好了。
驟然寂靜的行進中,皇上瞥向簡吟風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和情味。在這極度詭異的氛圍中,賣泥娃娃的小哥舌燦蓮花地攬客:“瞧一瞧,看一看,剛捏出來的泥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