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妥當後,我輕而無聲地將要離開。皇上側一側身,眼睛微微眯著。他似乎在笑,聲音雖輕卻仍有撼人心神的力量,沉聲道:“你來做什麼?”
我心頭大駭,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是醒著的,也早就察覺到了我的存在。但隻能硬著頭皮如常一般,含了柔順的笑意:“吳總管擔心陛下酒醉傷身,求了臣妾來照顧陛下。”WwWx520xs.com
他淡淡地哦了一聲,那種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濃:“朕有沒有說過,椒房宮不許任何人進入?”
我定定看著他沉聲恭謹道:“臣妾是為了陛下龍體而來,若陛下責罰,臣妾也無悔。”
皇上伸出手,示意我靠近,我心中有些驚訝,然而依舊麵不改色微微側身靠近與他。他伸手慢慢附上我的發髻,嘲諷地笑道:“好一個癡心女子的形容,你蠱惑淺芙推薦你為繼後時,是不是也演的這般逼真?”
我覺得胸口都要透不過氣來,幾乎是被利刃淩亂地戳著。別人覺得風光無限的後位,是先皇後硬要塞給我的,卻被皇上視作我心機深沉的鐵證,一直防備我、厭惡我。這鳳冠後印,於我來說,到底是福,還是孽啊?
他的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又有些惘然的飄忽:“不過一個虛銜罷了,淺芙既要朕給你,朕許就是。待後宮中生出一個能繼承大統的皇子,朕會封你為後,交給你撫育成人。”
我強忍住淩亂的心跳,道:“陛下,臣妾無德無能,怎能當此重任?”
他輕輕一笑,明黃色的龍袍衣角散在我臉頰上,冷然道:“你不必妄自菲薄,這些時日朕看得清楚,你果是淺芙用心栽培的人。雖然你不如她遠矣,但她教給你的東西足夠你應付朝堂上十之六七的政務。朕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浪費你這麼個人才豈不是可惜?”
我偏一偏頭,不動神色地遠離他的身體:“臣妾謝陛下信任。”
“不必謝朕,”他不耐煩地揮一揮手示意我出去,“朕拿後位,換取你對大宋的忠心,想來這對你來說很劃算。”
我笑笑,點了點頭,溫婉如儀地退出椒房宮。體內卻氣血翻湧,一口鮮血嘔在了衣襟上。我的心因著他的猜疑和厭惡碎成齏粉,漫天漫地地四散開去,再不成原形。
景德五年正月初五,崇政殿複朝。燁燁朝堂之上,百官肅立,手持象笏,巍峨如朝廷柱石不可侵。皇上許我在簾後聽政,薄若蟬翼的簾子在我身前垂下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根本沒有在意底下的臣子氣的咬牙,或是他們的言語激烈得僭越尊卑。
我仿佛看見,有一個白衣蕭索的佳人,美的讓人屏息,淡笑著,眼底輕藐地看著底下烏泱泱的臣子。那是先皇後臨終時的衣著,是她一生最脆弱無力的時刻。即便如此,她周身仍帶著百鳥朝賀的熠熠光輝。因為,那是她和皇帝一手得來的天下,她值得俯瞰眾生,她擔得起榮耀無上。
而我,不過是一個從她那裏竊來這一切的賊。不論是此時朝堂下言之鑿鑿道後宮不可幹政來反對我的臣子,還是天階上黑色冠冕玄黑冰玉珠簾遮著清俊麵容的帝王,都作此想。
“劉德妃身體抱恙,朕放心不下,故置於簾後。朝堂諸事,她不會參與。”皇上用最冰冷的語氣說著最荒唐的謊話,絲毫不擔心這話會將我推到風口浪尖,“朕今日叫你們來,是有要事商量的。你們不操心國事,反而關心起來一個深宮婦人做什麼?!”百官一時語塞,隻得怒視簾後悻悻作罷。
他從禦座上起身行至天階下,身上的龍涎香有些幽淡,襲掠過我麵前的珠簾。自先皇後去後,他身上再不佩茶花香囊。
“朕所以請大家來,因我大宋王朝發生了一奇異之事。景德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晚,朕方就寢,似睡非睡之間,突然寢室內一片大光明。光焰之中,出現一神人,神人穿一降紫色長袍,他對朕說,速於正殿建黃籙道場,來年一月,上天會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切記切記,勿泄天機!”
“朕驚而起,神人忽然不見!朕當即令內庭於正殿修道場、作法事,至今一月有餘。今晨皇城司上奏,承天門屋南角,發現一黃色包裹,朕思之,即神仙所雲天書?!”
王旦、王欽若對視了一下,心領神會,他們兩位連忙下拜說:“必是天書無疑,陛下仁孝及於上天,今天下息兵戈,而且屢年五穀豐登,人民安居樂業,所謂天道不遠,人間有驗。今神告已至,天書果降,是我等臣民有幸,也是我大宋之盛事!”
眾臣一看承相都下拜,他們也趕緊下拜高呼萬歲。多嘖嘖稱奇,有人說此是曆朝曆代未有之奇事;也有人說天書之說,隻是在古籍裏傳聞,今卻獨現於我朝,此當今皇帝盛德,感動上天;等等。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朝堂上氣氛熱烈起來,幾乎就要把崇政殿的屋頂給掀翻。
不多時,王旦大聲說:“陛下,臣以為天書啟封之際,宜屏左右!”
皇上帶著笑容,靜靜地看著爭論不休的眾臣,修長的手指輕叩著擎天博玉柱,低沉開口,殿中霎時寂靜如常:“天書裏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如果上天謠示缺失,宜與眾卿共勉;若是警告朕躬,朕當自修,豈可隱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