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神鳥降(1 / 3)

丁謂走進垂拱殿時,隻見皇上斜臥在黃花梨藤心闊榻上懶洋洋地飲茶。丁謂伏於皇上麵前,叩首:“微臣參見陛下,恭賀陛下再添龍子。”

皇上抬起沉重的眼簾看他一眼:“起來吧,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丁謂沉吟片刻,緩緩道:“陛下派了簡太醫親自照看劉氏身邊宮女的龍胎,這消息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傳遍前朝後宮了。聽聞杜貴妃氣得發狠,同樣身懷六甲,那宮女卻能得簡太醫的照看。”

“是麼?”皇上支起身子,端坐榻上,“朕派了吟風去照看,是看重孩子的平安,她們為何眼紅?”

丁謂莞爾,口中慢條斯理道:“這後宮之中,隻有先皇後的龍胎從前得簡太醫精心照看過,如今一介宮女也有此待遇,後宮諸人自然要流言四起了。”

皇上嗤笑一聲:“說來也是吟風懶怠,從不按太醫院的規矩值守的。朕從前不願與他計較,竟沒發覺這些年來他倒隻成了淺芙一個人的禦醫了。”

說話間丁謂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榻上的皇帝,發現他一年之間的蒼老變化,鬢角的發根隱約可見霜色,眼角已有細膩纏綿的細紋橫亙其上。

“丁卿是發覺朕老了麼?”皇上的目光幽幽如一息燭火,了然地問道。

丁謂細細端詳皇上俊朗的容顏,似歎非歎:“陛下昨日上朝時還未見如此,臣還恍惚陛下仍是踐祚之初的樣子,如今倒記得陛下也已是不惑之年了。”

皇上深深矚目於他,含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無奈:“昨個吳章壽花了兩個時辰為朕染的發色,經不得日頭一曬便化了。”

丁謂解惑,原來皇帝的黑發是由鴨翅青色的染料所染就,素日朝堂之上皇帝立於遠處高座他也看不真切,故而才未發覺先皇後逝世不過一年,皇帝竟老態至此,不複去年江州長街上翩然招搖的風姿。

“陛下從不沉耽於女色,”丁謂心中也是苦澀,隻得轉過話頭,“為何瞧上了一個沒有名分的宮女?”

皇上淡淡一笑,神色清遠:“這話恐怕朝野上下都想問朕個明白,朕卻不能對他們說。隻有你得到這個答案,才不會覺得朕是失心瘋了。”

丁謂和言道:“陛下但說無妨。”

皇上思量片刻,娓娓道:“淺芙自那日走後,三百又五日以來魂魄從未來過朕的夢裏。直到上個月,朕在夢裏看見了她。”

……

皇後從極光明的地方翩然走來,茜素紅長裙被身形帶動,輕揚如彤雲蹁躚,映著她如十五圓月一般圓潤皎潔的麵龐,別有一番明澈澄淨之美。

皇帝激動得無法言語,踉踉蹌蹌地撲將過去,想要再度觸摸她身體的溫度,可是一如她薨逝之後神魂第一次臨凡的那日,他一點也碰不到她,隻抓住了手心流逝的光影。

她不知何時幻化出了一弦黑漆金花的古琴,舒廣袖,手指輕攏慢撚,低眉擎弦,旋律緩緩揚起。弦歌初起,隻覺得皓月當空,清輝灑向迷蒙人間。一弦低低,宛若夜風下徐徐開出一隻茶花,花萼微張,夜露微涼。時而眾弦齊撥,仿佛春風暖洋洋拂麵,一夜東風急,催開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似還能聽見鳥鳴啾啾,鶯歌燕舞。

奏了許久,聲音漸沉,急急有肅殺之意,冷雨瀟瀟,寒涼刺骨,百花殺盡,春殘顏色老。如此低回數次,連聽者之心也不免沉沉下墜,無限寂寥。

待眾弦次第音起之時,春日的暖陽再度清冽起來,那一支山茶獨秀陽光之下,風姿嫣然。皇帝有如深嗅出香爐中逸出的淡淡恬靜的山茶花香,心馳神醉,滿心安慰,不意春殘後還有此花開不敗之景。一縷寶珠山茶的暖香幽幽蕩漾心扉間,呼吸間隻覺甘甜寧靜,琴聲何時停頓竟無知無覺,唯有餘音斷斷續續。古琴回聲柔靡,方知一曲已畢,而心神獨自漂浮在雲端。

皇後起身,光暈被她翻飛的衣風帶的忽明忽暗,唯覺明豔月光下,她的神態安寧而滿足,雙眸盈盈望向皇上,容貌柔美,勝於往昔所見。

皇帝貪戀地凝視著她,這場景似是他們初遇的時候,可她的琴藝竟比那時高出那樣多,要知道那時她就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琴藝大家了。而這次的琴音已臻化境,仿佛熨平了他失去她之後心底的千瘡百孔,說不出的適意舒爽。溫柔又祥和的感覺,將他身上的戾氣一一撫平。

皇上有些失聲,但字字泣血:“淺芙……”

皇後仍是不語,隻如那日一般在黑暗處揮手寫就一行流光溢彩的行書,寥寥數字:明日秋千架,有女可育皇嗣。

然後她再度消失不見。

……

丁謂的目光有些怔忡,訝異道:“君座她,真的回來了?”

皇上的目光如火焰般熾烈,久久凝望著虛空:“朕怎麼可能會把她認錯?”

丁謂淡淡“唔”一聲,道:“她此次來見你已是不妥,為你消耗道行彈奏清心音更是違製,天庭會給她怎樣的懲罰尚屬未知,但是你棄世之前一定是再見不到她了的。”

皇帝大驚,身子一凜:“淺芙她是見朕心切才違製的,有什麼懲罰衝朕來便是,不要降罪到她身上!”

丁謂的目光有些疏離,在皇帝的身上逡巡不已:“君座地位超然,三清是她的祖輩,四帝與她比肩,即使天庭有些懲罰她也是受得住的,陛下一介凡人談何替她受過?在君座眼中,此次下凡來見你,不論什麼代價她都願領受,陛下能做的,就是按她的法旨行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