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向梵妮莎微微躬身:“抱歉,殿下,我們比預計到的時間要晚。”
“我們的派出的多為精銳,人數也多於他們,沒道理被拖延,發生了什麼情況嗎?”
騎士露出有點茫然的神情:“其實是因為有部分騎士陷入昏睡,也許是他們用了什麼手段,我們沒有及時察覺。”
梵妮莎有些訝異:“昏睡?沒有其他症狀嗎?”
“神官檢查過,沒有毒素的痕跡,隻是睡著了而已。”
梵妮莎思索了一下:“沒有大礙就行,讓神官後續觀察一陣,意外因素也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也不必懲罰他們。”
“是,感謝您的寬容。”騎士很感激地說。
在回羅蘭宮的路上,妮可與梵妮莎在同一輛馬車上,她打量著梵妮莎的神情,問道:“殿下,您好像有點鬱悶,沒出氣嗎?”
梵妮莎失笑道:“那些人哪裏值得我為他們生氣這麼久。隻是……”她看向自己的手掌,“我還是第一次把弓箭對準人。即使他們死不足惜。”
妮可問:“您覺得殺人可怕嗎?”
“不,我並不害怕,不如說當時我很冷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梵妮莎將手虛握成拳,又將之展開,手掌上的紋路交錯如迷宮,“是因為殺人太容易了。
“簡直和把箭對準靶子,或者蘋果,或者什麼小動物一樣,要射中也很簡單,隻要瞄準,再放開手指罷了。更何況我對準的人是十惡不赦的惡人,按理說不該有心理負擔。
“但是射中之後的心情卻並不興奮,雖然也沒有什麼負罪感。也許是……我總覺得生命不該是如此輕率應對的東西。”
妮可笑起來:“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也有人降生。到底是該輕率還是慎重,說到底因人而異,不過我還是覺得慎重要好一點。”
梵妮莎將手套的十指展平,慢慢戴了進去:“為什麼?”
“因為我是被很慎重地對待的吧?”妮可的手指卷了卷發梢,“多虧了我的家人包容了我,我才能活下來,直到今天也從他們身上汲取著力量去生活。”
“是麼?”
梵妮莎偏過頭,透過小小的窗看向外麵,不知何時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風蘸著雨,在窗上描摹遠山的眉眼。
生命總是和死亡並行。
也許是因為死亡是生命的終點。在光明神的教義中,有德行的聖人靈魂將輕盈地上升,有資格被神靈挽留,由天使擁抱著去往神界,罪人的靈魂則被罪孽所化的汙泥拖拽著下沉,被煉獄的火焰焚燒懲罰才能得以解脫。至於凡人的靈魂,在光明的審判之下,他們的一生善惡將被毫無遺漏地展露,如初生的嬰兒般被天使判決,直到兩相抵消,才會被牽引著投入輪回。
似乎,死亡就是與人間一切人與事的永訣,所以孩子們總是在旁觀死亡的時候,才意識到生命的重量。
對梵妮莎而言,第一次旁觀死亡是在夢中,她能看見那環髒汙的繩索是怎樣從頭頂到脖頸上,又消失在視野裏,帶來窒息的痛感,但體會卻並沒有很深刻。
第二次旁觀死亡,則是伊蓮王妃的葬禮,名流往來,生前的一切都如煙而散,隻留下一地百合伴隨她沉眠,這是梵妮莎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寂寥,但力度遠遠不夠。
直到第三次,她用盡了所有方法,卻沒能留下瑪麗的性命,疾病還是奪走了年輕的侍女長。梵妮莎才真切地感覺到,那不是另一個人的離去,而是自己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了,切膚之痛足以讓人有深刻的體會。
對於梵妮莎而言,瑪麗就像是母親一樣的存在,盡管有時候顯得古板而焦慮,她不喜歡凱瑟琳那樣出格又緋聞纏身的女性,也不喜歡伊蓮這樣從外國而來的不知好歹的女性,總是告訴梵妮莎要得到皇帝的喜愛,要被父親所珍惜才能過得好……
但她無疑深愛著梵妮莎。
她討厭凱瑟琳和伊蓮,但從來不會在梵妮莎的麵前說她們的壞話,也禁止其他侍從女仆說閑話,以免影響到梵妮莎,雖然梵妮莎能夠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喜惡。她希望梵妮莎和皇帝和王子建立好的關係,但也會擔心他們欺負到梵妮莎,說過如果他們有推搡的行動或者說了不好聽的話,就第一時間告訴她。
其實瑪麗能做什麼呢?她隻是個沒什麼見識的男爵女兒,因為譜係追蹤與王室有點姻親關係,才能做侍女長,在來到梵妮莎身邊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未婚少女,連該怎麼抱起一個嬰兒都不會。
她隻是希望梵妮莎能過得好,於是把自己所能理解,所知道的能通往幸福的道路告訴梵妮莎。即使方法不恰當,讓夢中的‘梵妮莎’這樣纖細敏感的孩子感到無窮的壓力,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悲劇的基石,也無法改變她美好的初衷。
瑪麗對梵妮莎來說,是不可替代的。
可是瑪麗再也無法擁抱她了,再也無法給她講故事了,再也無法對她碎碎念了……一個人的溫度從溫暖到冰冷,原來是這麼快的事情。原來死亡是如此難以違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