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又輕又細,像是羽毛拂了下耳朵,若不是精神太緊繃,正常狀態下宋真都覺得自己聽不到……但,她並不是正常狀態。

她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

竹歲的吐息灼的宋真身體一顫,這話太過唬人,驚得宋真瞬間就把眼睛睜開了。

睜開來,近處就是一雙放大的長眼,內裏淬著點點金光,夕陽的顏色不僅在竹歲的發梢中跳躍,也在她眼眸中綻開,點點碎碎,像是誰在這瀲灩眸光中放煙花似的。

這雙漂亮的眼睛就這樣的,一瞬不瞬,似笑非笑把宋真凝著。

笑意讓臥蠶突出,眼頭稍彎,眼尾上翹,神態格外狡黠了些。

那麼一瞬,宋真覺得,任是誰來看了這麼一幕,也是會忍不住沉湎淪陷的……

沉湎淪陷在這雙霧蒙蒙的含情眼裏。

變成獵物,被俘獲,被捕捉。

且還心甘情願,且還俯首稱臣……

“怎麼不說話?”宋真怔愣的須臾,竹歲見她木訥訥的,忍不住又逗她,“還是我說中了姐姐的心思,姐姐真的想要我服務?”

“……當然,我是樂意之至的。”

話尾都帶上雀躍的笑意,眼尾再一壓,麵上露出個真切的笑來。

仍舊是好看的,真笑卻衝淡了那種朦朧蠱惑的瞬間,宋真一個激靈,也回神了。

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掙了掙,想從竹歲的手下脫身,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這是不自在的表現。

“我沒有,我、我不是。”宋真眼神閃躲,不敢去看竹歲了。

好在竹歲就是開玩笑,也任由宋真把衣服接過去拉開和自己的距離,看著宋真麵上的窘迫,逗弄心思剛歇了,又沒忍住來了一句,“真的不要?”

“真的!”

“我自己去換!!”

說著,抱著衣服就走了。

竹歲上一刻神情還帶著笑,下一刻,看著宋真抱著衣服去了衛生間,意識到什麼,笑意又淡開來,麵上覆上兩分攝人的疏冷。

宋真換了第一套出來照鏡子,竹歲沒骨頭似的坐在次臥床上。

她以為竹歲會給點什麼意見,沒聽到竹歲說什麼,又去換了第二套出來,上衣短裙的搭配,在照鏡子的時候,忍不住去看竹歲的表情,鏡麵折射中,竹歲神態似乎覺得很一般的樣子,宋真又去換了最後一套。

這套剛穿出來,宋真還沒看到,竹歲便來了句,“這套不錯。”

總算得到評價,宋真也說不上來,好像一直在等這句話似的,當即道,“那就這身吧。”說完又覺得有點討好,遮掩似的,自己去鏡子麵前看了。

這一身其實有點複古,圓領的t恤,百褶的條紋裙褲,有點帶著上世紀港風的感覺,宋真覺得自己今天可以畫個紅唇,配著應該不錯。

竹歲在後麵出聲,“記得拿件外套,晚上還涼。”

宋真把自己一件珍珠扣的白外套拿了出來,針織麵料柔軟,詢問的視線還沒望過去,就聽到對方聲音肯定道,“好看的,很搭。”

聽竹歲這麼說,宋真沒忍住,把外套又穿上了身,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確實很搭。

而且顯得很柔和,沒什麼攻擊力。

畢竟是要去見五區的科研人員的,有親和力挺好的。

她這邊看衣服,竹歲看她在鏡子前打量,忽然開口,“姐姐住到這邊還習慣嗎?”

宋真愣了愣,“挺好的。”

“那和我一起生活的話,也還好嗎?”

“還好。”被連問兩句,宋真有點鬧不清楚了。

“那……姐姐討厭我嗎?”

這話問的突兀,仔細聽,那聲音底色也是冷的,這下宋真徹底懵了,瞬間轉頭過去,但見竹歲麵上的笑容褪去,似笑非笑的,有點平時辦公的樣子,但宋真心裏也雪亮,平時辦公的時候,竹歲不是笑著的。

周遭氣氛驟然就凝滯了起來。

“我……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竹歲坐在床上,長腿交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隻手撐在背後,身形後仰,也不知道怎麼做的,不顯疏懶,配著她此刻的表情神態,長眼微眯,目下無塵的模樣,反而帶上兩分壓迫感。

讓宋真能真切感受到的,壓迫感。

“沒什麼。”聲音仍舊是淡淡的,但是看竹歲的樣子,可不如話音來的輕描淡寫,“就是你在主臥也住了一段時間了,平時趕著上班的時候,換衣服也沒避過我,剛才卻……想問一句。”

剛才宋真是去衛生間換的。

呃。

宋真覺得這個時候,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對,但是話到嘴邊,又黏住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或者,她確實不討厭竹歲,也已經說清楚了。

但是和竹歲對視著,宋真總覺得——不夠。

她說的話不夠,並不是竹歲期待的答案……

果不其然,竹歲麵上的神情更淡了,宋真心裏越發篤定自己的揣測……

但是,竹歲期待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思緒又卡住,宋真隻覺得雙唇更打不開了。

“對了,z試劑已經成功了,姐姐分化也有幾個月了,如果要生孩子的話,姐姐想什麼時候受孕呢?”

緩了緩,又見竹歲輕描淡寫的說出震驚宋真的話。

宋真張了張嘴,沒聲兒。

竹歲好像並不是找她要答案似的,繼續道,“我想的是z試劑臨床試驗這段時間就行,等臨床成功了,還有一段時間的藥劑申報批準,找藥廠,才到最後的製造量產,這期間就是事情瑣碎,但應該不會太累……”

“如果拖到藥劑麵世之後,到時候科學雜誌采訪,國外學術界也會邀請你吧,榮譽紛至遝來的時候……再加上你計劃中要做的事情,恐怕沒時間。”

宋真“……”

竹歲說的沒錯,道理她都懂,但是……

宋真之前一心撲到z試劑上,對於什麼時候懷孕,竹歲沒催,她也一點沒想的,驟然提出,她腦中除了一片空白,也拎不出來其他頭緒。

見宋真許久不說話,竹歲的神情好像也漸漸消隱了,淡到有些漠然了。

頓了頓,竹歲說出最後一番話。

“對了,姐姐,前段時間回國安局體檢了,我發`情期要來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句。

話不需要說透,宋真也能想明白內裏的邏輯,竹歲似乎是在問她願不願意……願不願意陪她過……

竹歲又道,“我沒登記領取抑製環。”

這句砸的宋真眼冒金星,腦子像是鏽住了。

竹歲抬眼看她,她和她視線在空中膠著,莫名的,宋真覺得,對方是在等自己說什麼,說……她該說什麼呢……

宋真久不言。

竹歲沒等到,垂目斷開對視,聲音低沉,“當然,如果要領取,也隻是提前幾天的事情。”

氣氛變得更怪了。

宋真不由舔唇,覺得自己該說什麼,心裏也一直在催自己說些什麼。

竹歲還是如常坐在床上,有些時間了,夕陽從房間內悄然隱退。

不知不覺,她周身色調,裹挾上了層冷。

宋真終究張嘴,然而在她第一個音節發出之前,竹歲的手機搶先她一步,響了。

竹歲起身,去接電話了,是榮青山打來的,說的是聚會的事情。

再回來,剛才的奇怪氣氛一掃而空,竹歲也好像,正常了。

去聚會的路上,宋真終於想通了她覺得不對的地方。

竹歲是,生氣了嗎?

這個念頭一起,她忍不住用眼神去覷對方,但是竹歲表現和平時一樣,禮貌,話不多,周到。

一路上也不打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