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風自破敗的牆縫和大開的窗外鑽入,已經快燒盡的白燭在廟內搖曳晃動,映著堂內殘破的供桌、內裏棉絮露出的蒲團和蒙了一層塵世俗氣的神佛們。橫梁和周遭布滿了層層蛛網,細白的蛛網上還有明顯的蜘蛛。
此刻,堂內就兩人在裏麵,一名神色陰冷的少年和一名眉目溫柔的女人。
少年纖弱的身影在微弱燭火的照應下投射在牆麵上,將它拉得格外細長。
他站在女人麵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眼裏是明顯的惡意和詭譎。慢慢蹲在女人的麵前,盯著那張可以說毫無防備的麵容,他再一次想到了就在不久前,她也在他的麵前,這麼毫無防備的睡著。
也不對,那時候她是昏著的。
盯著那白皙的脖頸,少年唇邊勾著一絲譏諷。
這脖子,換作以往,他隻需要用一點點力就能把它給掐斷了。
可現在……
眼底蒙上一片陰霾,少年將一隻手伸了出去,他很聰明,沒有真的伸出兩隻手,因為他要保證一件事不會發生。
比如,女人會不會忽然就醒了。
剛把手伸到女人麵前,她就醒了,陡然間,她刷的一下睜開了那雙眼睛。
盯著那雙平和的眼睛,少年一愣,與不久前的那雙冷冽不一樣,這一次她的眼裏是平和。當她對上他的眼睛時,眼裏劃過一絲很淺的欣喜,那是他第一次從這個女人眼中看到的情緒。
他的手還伸在她麵前,沒有收回去,顯得尤為滑稽。
見少年蹲在自己麵前,還試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源玖紀眨眨眼,心下了然。
抬起自己的手,輕輕握上少年那不算冰涼帶點溫度的手。
被握住了手,少年一驚,他下意識去抽回自己的手,身體因為脆弱,過於用力地動作使得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源玖紀見狀,立即起身來到他麵前:“你沒事吧?”
摔在地上的少年有點懵,他從未這般孱弱過,低著頭的他,讓劉海遮掩住了他眼底的狠厲。
他恨自己現在這般脆弱的模樣。
“你還好嗎?”耳邊是溫柔細語,這讓少年十分不適。
從未有人這般對他說過話。
就算是她,那個叫桔梗的女人,在山洞內照過孱弱的鬼蜘蛛時,也未曾這般過。
側頭睨了眼女人的笑臉,那笑就像初晨的陽光,溫暖著每一個看到它的人。
她和桔梗不太一樣,女人身上有一股讓人下意識想要放下心防的安寧感,就算她回回都在破壞他的計劃,但少年不得不承認在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非常危險。
少年正準備下一步動作,源玖紀忽然靠近他,拉近兩人距離的同時,還將自己的額頭抵上了他的。
額頭不再滾燙,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處的溫暖。
他的燒退了。
重新拉開距離,源玖紀在少年臉上看到了明顯錯愕的表情。
知道他估摸被自己嚇到了,源玖紀連忙拉開兩人距離,出聲道:“你別誤會,我隻是想確認你的燒退了沒有。”她本來想用手去探的,可她手的溫度過於冰涼,生怕吃不準,便下意識選擇用自己的額頭去探測他的燒是否退了。
眉狠狠擰在一起,少年陰晴不定地看著她。
“你已經燒了一天,總算是退燒了。”說著,她想到什麼,起身走到一邊的殘破蒲團前,拎起一個有些舊的竹筒走了過來。
將竹筒遞到少年麵前,源玖紀笑了笑:“先喝口水,潤潤喉嚨。”
盯著遞送到麵前的竹筒,少年總覺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實,如果眼前的女人是她的話,絕對不會對他和顏悅色的。
沒把他第一步弄死就不錯了。
眸底劃過一絲暗光,少年從她手裏接過了竹筒。盯著竹筒裏麵清澈的河水,他思考片刻後便仰頭喝了起水來。他很渴,喉嚨裏幹燥極了,而且這具身體也渴望著水來滋潤幹澀的喉管。把竹筒裏麵的水喝得一幹二淨,少年放下竹筒,抹了一下嘴巴,表情沉默。
他的腦海裏憑空出現了不少記憶,不是他的,是這具身體本來主人的記憶。
頭有些疼,但他慣於忍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沉默著盯著源玖紀。
源玖紀被他盯著,有些不自在,她笑了笑,溫和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冷臉道:“在問別人之前,不是應該報上自己的名字嗎?”他慣於偽裝,用冷漠來偽裝自己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和他過往的性格完全不同,也挺好的。
少年的冷漠沒有讓源玖紀感到奇怪,在這個動蕩的時代,人對人保持戒心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我……”本來想說自己的本名,可隨後想到什麼,將自己的名字壓下,吐出了另外一個名字:“……我叫翠子。”
這是一個對少年來說極其陌生的名字,在少年的記憶裏,女人不該叫這個名字的。
垂著頭,額前劉海遮擋住自己的眼眸,少年慢吞吞道:“……我叫阿落。”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否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如今的情況也不太允許自己暴露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