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孫康喉頭一熱,脫口而出:“鬧鬧,坐。”
黑貓愣了愣,縮起前爪,卷起尾巴,席地而坐如瓷塑般端正。
“鬧鬧,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孫康看著鬧鬧原本油光水滑的被毛如今滿是塵土,過去圓胖的肚子幹癟著,心裏一陣酸楚。
他走過去,把黑貓抱在懷裏,厚重的大手握上毛茸茸的小爪,加上漫天飛雪,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淒涼。
鬧鬧掙紮一下,毛茸茸的腦袋直往孫康懷裏鑽。孫康正驚訝於鬧鬧終於願意和他親近,忽然,懷裏裹著銀簪的白布包落在了雪地上。
鬧鬧嘴咬爪撥弄開包裹,用臉蹭著光華黯淡的銀簪,小聲地鳴叫著。
“你來這裏,是找她的”孫康心疼道,“她在這裏生活了很久,你循著氣息一路跑過來,對不對?”
他拿回銀簪,揣進懷裏。又把鬧鬧牢牢抱在胸前,翻身上馬。m.X520xs.Com
“你之後就跟著我吧。”孫康揮鞭,馬蹄飛揚,消失在愈來愈烈的風雪中。
孫康把鬧鬧帶回國公府,在燒著溫暖地龍的臥室裏用溫水給它好好洗了個澡,又用柔軟的絲帛為它擦幹淨身上的水滴。然後他學著陳渝的樣子,讓下人去廚房取了些熟肉碎和新鮮羊奶攪拌均勻的盛在碗裏。
鬧鬧低下頭嗅了嗅,便埋在碗裏狼吞虎咽起來,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孫康歎口氣,又讓小廝去尋了些幹淨的炭渣來。
第一次照顧一個小生命,本來應該懷著欣喜愉悅的心情,可此時此刻孫康的心裏仿佛灌了鉛般沉重。以後真的就要一人一貓相依為命嗎啊?不免也太淒涼了些。
黑貓吃飽,便趴在他的換下的衣裳上閉眼睡了。孫康輕手輕腳的抱它去了床上,不料一轉眼,又睡回他的衣裳上。
孫康無奈,準備把衣裳交給小廝送去洗衣房漿洗了,不料剛一拿起,“叮當”一聲,陳渝留下的銀簪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是在找這個呀。”孫康自言自語道,他抓起銀簪輕輕放在枕側,鬧鬧仰起頭,四腳一蹬,乖巧的跳上床去。
孫康內心一動,吩咐小廝前去廷尉府取回陳渝以往用過的靠枕、茶盞等,帶回來留個念想。
小廝忙不迭去了,不過半個時辰又匆匆回來,懷裏抱著個木頭箱子,身上沾滿沒來得及融去的落雪。
孫康看在眼裏,默不作聲,隻是從抽屜裏抓出一把金瓜子塞了過去。
貓耳靈敏,室內發出的細微響動把酣睡的鬧鬧吵醒了。它喵的一聲跳下床,跑到箱子角,弓著背緩緩磨蹭著。
“你既然這般念她,改日就陪我去看看她吧。”孫康站在半尺遠的地方,對它輕言細語道,“沒有你,我實在沒有勇氣去見她。”
孫康安頓好鬧鬧,又想起逃出新獄生死不明的小月來。陳渝生前和小月名為主仆,事實上待她不亞於親姐妹。這寒冬臘月,冰封千裏,小月一個弱女子從牢裏逃出,孤苦伶仃,衣食無著,遇上歹人就麻煩了。
等等,小月為什麼要逃?他曾經順帶跟楊清寧提過一嘴,莫要對這丫頭太苛刻。新獄的製度規章是陳渝和他一條一條擬定的,尤其注意不能苛待虐打犯人。不少達官顯貴都想辦法塞條子,隻為把犯罪的親眷遷到新獄少受些罪。
小月在新獄裏,雖然和其他女囚一樣勞作,畢竟不算重活,勉強能夠維持溫飽,這也比外出流浪好得多。正因為如此,所以這次新獄雖遭大火洗劫,可罪犯趁亂逃跑數量比預想中要少得多。
那兩個逃跑的男犯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出身優渥,可能比起他們在家時的錦衣玉食,獄中的日子的確清苦了些。這幾日大理寺的衙役剛一登門,稍稍威逼利誘,他們的家人就忙著把他們交出來帶回新獄去。畢竟一個逃犯和一府窩藏犯擺在眼前,明眼人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過了三兩日,北風漸停,冰雪消融。孫康把鬧鬧塞進自己的貂皮長褂裏,又穿好皂色靴帽。整個人包裹在濃黑肅殺的氛圍裏,隻有鬧鬧翡翠色的雙眼從領口探出,散發著熒熒幽光。
他事先去丞相府請柳肅寫了手書,因此一路通暢的到達停屍房旁。
一名滿臉溝壑的仵作跟在孫康身後兩尺遠的地方。仵作在本朝和文書同品,但由於平日環境肮髒晦氣,逢人氣勢便矮了三分。不像文書那樣能隨侍在獄丞、判官乃至廷尉、寺卿身邊。
“上次新獄裏送來的……人,你都查驗過了?”孫康回過頭,目光炯炯如炬。
“嗯。”老仵作把頭埋得更低,不敢看孫康。畢竟平日裏哪輪到他直接跟廷尉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