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那天在章明宮因為幫叔父說話,挨了父親的一頓訓斥,但過了一段時日,想起這件事,他沒有怨恨父親,卻對叔父產生了戒心——當初幫叔父說話,是因為剛剛當上了太子;而現在,他漸漸熟悉了這個位置,就開始以太子的眼光來考慮長遠事情了。父親是夫概的親兄,他還敢那樣肆無忌憚,以後自己繼了王位,這家夥還不得騎到自己的脖子上?
不過說起來,夫概這個人不過是個一勇之夫,還好解決;相比之下,伍子胥這個人就不那麼好對付了。每每想起伍子胥,夫差就渾身的不自在。這些年來,夫差看出,伍子胥是那種讓君王不得暢其所欲的臣子;從古到今,哪一個君王會喜歡這樣的臣子?他預感到,自己一旦繼位,與伍子胥的衝突是早晚的事。當然這是將來而且兩可之間的事,不過此前發生的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卻使他一直如鯁在喉——就是為了祈求伍子胥的幫助而下跪。一個萬人之上的君王曾向臣子下跪,想起來就令人萬分沮喪。盡管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但以後有那麼一天,每當他跪在殿下朝拜的時候,免不了聯想到自己也曾這麼撅著屁股下跪過。即便他叩一百個、一千個乃至一萬個頭,能換回自己叩的一個頭嗎?就這樣,夫差心中的惱恨,漸漸蠶食著原先的感激之情;在怨恨與感激的天平上,惱恨的砝碼漸重。
而他對伯嚭的態度卻正相反。這不僅僅因為他為自己爭取太子位的事說過話,不僅僅因為出主意去求伍子胥幫忙,更多的原因是他的柔順,懂得人情世故,事事盡如人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讓人放鬆,隨心所欲得讓人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人君之尊、人君之樂——這樣的臣子不正是君王所求的嗎?
近來,他與伯嚭在一起的次數越來越多。伯嚭掌管魚鹽畜牧,因此順理成章地陪夫差去了二十裏之外的雞陂墟,去了五十裏之外的麋湖城,去了要離所稱的鴨城河。雞陂墟是養雞處,看看也就罷了,麋湖城是養麋鹿處,夫差在那裏打了兩天獵,簡直是樂不思蜀。
回來休息了幾天之後,伯嚭對夫差說:
“國計民生,是君王最應關切的大事。太子現在就開始熟悉這些事,為的是為將來治國打基礎啊。太子是不是辛苦辛苦,再去太湖看看?那裏是全國最大的養魚場啊。”
這話很入耳。夫差轉了幾個地方,已經轉上了癮,便由伯嚭陪同,一路觀賞著風景,到了太湖。
太湖遼闊如海,煙波浩瀚,一望無際,卻看不到魚。
“魚呢?”
伯嚭忍不住撲哧一笑:
“太子,這魚可不像雞鴨麋鹿,它潛在水裏怎能看得見?”
看太子有點掃興,伯嚭又道:“太子看到這麼大的一個湖麵,不就等於看到了魚?再說魚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呢,太子好不容易來一趟,是得看看魚。船已經預備好了,太子上船吧。”
岸邊靠著一艘樓船。一行人到了岸邊,兩個美人已在船板上跪迎。夫差被伯嚭扶著上了船,離得近了,發現兩個美人一個賽一個的美,不覺眼睛就直了。
伯嚭得意地道:
“這太湖水不但養魚,還養人呐!這兩個美人就是正宗的太湖女,太子看看,這身段、這皮膚,啊……”
夫差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下其中一個的臉。美人起身笑著跑進船艙,夫差也忘了身份,大笑著追去。
船艙裏已排下一桌酒席。夫差非常滿意,也不等讓,便一手拉著一個美人入席。船緩緩地離岸,駛向湖心。在伯嚭及美人的陪伴下,夫差一直吃喝到太陽偏西。
上了岸,夫差說:
“今夜不回去了,就住在這裏。”
伯嚭心理明白,道:
“是得住在這裏了。到城裏五十多裏路,回去城門也關了。”
雞陂墟等幾處的館所已算是有一定的規模了,令夫差沒有想到,太湖的館所金碧輝煌,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