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毅出征之後,勝玉的心也隨之而去。她時常在廊下的台階上坐著,一坐就是大半天。她已經不再奢望能與專毅成雙成對白頭偕老,她隻期望著,如果專毅能像以前那樣從那扇角門後麵出現,能夠看他一眼,就滿足了。她呆坐著,心中在祈禱:讓他出現吧,哪怕隻一次。神啊,祖宗啊,保佑我吧。我隻看他一眼,再沒有別的要求,真的,我不再提別的要求了……
她在台階上不知坐了多少天,不知祈禱了多少遍,但心愛的人一直沒有出現。最後她連這個小小的要求也不抱什麼希望了;既然神和祖宗都不保佑,還有什麼希望呢?
於是她窩在臥室裏,足不出戶,整天彈撥著那把古琴。
琴聲清越。彈的時候,她想象著琴聲越過千山萬水,輾轉地飄啊飄,飄向她的心上人。專毅聽到這熟悉的琴聲,會想起她而日夜思歸。
但是這天早上,古琴從她的懷裏滑落,掉在地上,鏘然一聲慘叫,琴身碎裂開來。她吃了一驚,心驟然狂跳了起來。
她趕緊出宮,來到被離的府第。她求被離給起一卦。被離問:
“公主,你要算什麼事呢?”
勝玉的臉一紅,吭哧了一會兒,說:
“我丟了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不知能不能找到?”
被離有點兒疑惑地瞥了一眼臉色紅紅的公主,看出她似乎有什麼心事,便道:“公主先小坐,待微臣起一卦。”
勝玉坐在堂上,覺得過了很久很久,才見被離從後堂出來了,於是急急地問:“怎麼樣?能、能找到嗎?”
被離有些遲疑。他慢吞吞地走過來,坐下,然後說:
“是個《歸妹》卦。像詞說:求魚須當向水中,樹上求之不順情,受盡爬揭難隨意,勞而無功運平平。這個卦是異卦相疊,下兌上震。震為動,為長男;兌為悅,為少女。以少女從長男,產生愛慕之情,有婚姻之動,有嫁女之像……”
“你不要說這麼多,我聽不懂,你告訴我:我丟的東西能不能找回來?”
“看卦辭嘛,好像能找回來。比如:‘初九,前進就能得到吉祥’;‘九四,延遲日期,靜待好時機’。像詞還說,錯過了出嫁的時機,是為了等待更好的時機……”
“好了好了,我問是能不能找回丟的東西,你怎麼老是嫁呀嫁呀的……都說你算得又精又準,卻……我也不叫你算了……”
勝玉覺得被這個猴精的大夫看透了心思,熱血陣陣上湧,連脖子也燒得發燙,便逃也似的趕緊離開了被離府。
被離目送著勝玉跌跌撞撞離去的背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淒慘的悲意。他的確猜透了勝玉的心思,而且也片言隻語地聽說過她與專毅的事。唯其如此,才使他越加感到她的可憐。因此他沒有告訴她,《歸妹》卦是個下下卦;也沒有告訴她,卦辭的最後一句是“上六,空虛無實,好似手持空空的籃子”。
其實不必起卦,被離也知道,勝玉和專毅,今生是結合無望了。可憐勝玉還不知道,還在全身心地期盼著!
勝玉隻身一人來到虎丘。
母親的墳是用石塊砌成的。從石縫裏長出來的青草,在風中抖動。每次來到這裏,勝玉的心中都充滿了無法排解的孤苦。當她在墳前坐下來,這種孤苦就會慢慢地從心中發散出來,滲入石縫中去,滲入青草中去。然後,她的心就會漸漸地平和下來。
勝玉在母親的墳前一直坐到太陽西斜。她感覺到了冷,於是就向山下走去。
回到城裏,她得到了專毅的死訊。
姬光把這個消息限製在極小的範圍之內。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專毅的父親為他奪取王位獻了身,而今他坐上了王位,卻連功臣的兒子也保不住,甚至讓功臣絕了後。這豈不是一件令人寒心的事?這個消息更不想讓女兒知道。他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慢慢地,專毅的影像就會在女兒的心中模糊下去,模糊成一個無血無肉的影子。到那時,即便她知道了專毅之死,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但是勝玉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這使姬光有些心慌。勝玉進門時,他從她的臉上感覺到了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