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山送寶綻出屋,應笑儂迎上去,見寶綻的眼角有點紅,立刻問:“怎麼了?”
寶綻搖了搖頭,沒說話。
韓文山親自送他們下樓,三個人很安靜,誰也沒先開口,走到二樓轉角的時候,寶綻忽然問:“韓總……你有孩子嗎?”
這問得太唐突了,應笑儂都替他尷尬,沒想到韓文山居然答:“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應笑儂覺得奇怪,要孩子有什麼來不及的?
沒來得及。寶綻無言,二十七八還是打拚的年紀,可能想晚幾年再要孩子,這一晚,妻子就得了重病。
十年過去,韓文山依舊無兒無女。
“寶老板,”韓文山停步,“咱們聽戲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軸,你知道是為什麼?”
寶綻仰視著他。
“你看和閻惜嬌偷情的張文遠,在裏是個俊俏書生,可到了戲裏,卻讓一個醜角來演,”韓文山說,“因為戲讓人看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的所作所為。”
閻惜嬌是宋江的外室,而張文遠是宋江的同僚,這確實不是一樁光彩事。
“戲聽多了,就有了羞恥心,知道不能做醜人,不能辦醜事,”韓文山感慨,“所以人就軸了。”
不,寶綻在心裏反駁,那不是軸,是良知,雖然時代變了,但基本的操守不能丟。
“韓總,”今天這個氛圍,寶綻不應該說這些,“其實晚上給你打電話的匡正……”但不說不行,他必須豁出去,“是我哥。”
韓文山意外,接著馬上明白,口口聲聲說不出堂會的寶綻為什麼突然同意來他家。
“他……”寶綻的睫毛有些抖,“本來是買賣公司的,在萬融,做得很好。”
韓文山反應了一下,他說的大概是並購。
“可上司讓他出來做私銀,”寶綻的語氣、神態,都是家人才有的關心,“他真的很不容易,沒有資源,沒有人脈,他……真的很需要客戶。”
應笑儂驚訝地看著他,寶綻這個人不傲,但他從沒有為了什麼事開口求人,他心裏一直有一股勁兒,說好聽了是執拗,說難聽了是迂腐、不合時宜,但現在,為了匡正,他把這股勁兒放下了。
“你們電話裏說的兩個多億……”寶綻攥緊了拳頭,“能不能……”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說得支離破碎,韓文山實在看不下去,笑著告訴他:“那筆錢本來就是要讓他管的。”
啊?寶綻驚訝地抬起頭。
“而且不是兩個億,”韓文山據實以告,“是將近六個億。”
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寶綻完全被鎮住了。
“談委托前我得先試試他,”韓文山嚴肅地說,“看看他的人品。”
商場上打滾的都是老狐狸,應笑儂見怪不怪,兩手揣進褲兜,摸到裏頭的裁紙刀,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個傻逼。
“可是你……”寶綻記得韓文山放下電話後的那句話,“你說他會後悔的。”
“當著你的麵,我總得說點什麼吧,”韓文山哈哈笑,“要麼你會覺得我這麼個大老板讓人拒絕了都不吭一聲,太難看了!”
寶綻空張著嘴,臉微微有些紅,應笑儂一瞧,該自己出場了:“那什麼,挺晚了,有什麼話明天戲樓說吧,韓總,還得麻煩你司機送一趟。”
“當然,”韓文山今天對應笑儂有了新認識,直脾氣,講義氣,為兄弟能兩肋插刀,“既然來了家裏,就是朋友,以後叫大哥吧。”
應笑儂看他是個規矩人,沒什麼說的,很痛快:“行,韓哥,走啦。”
寶綻站在那兒,深深地朝韓文山鞠了一躬,感念他的提攜,敬佩他的為人,鄭重地道一聲“韓哥,晚安”,轉身走向明暗駁雜的夜色。
還是那輛賓利,先送應笑儂,再送他,寂靜的夜,一個人的車後座,寶綻想起韓夫人,她是不幸的,在最好的年華罹患重病,她又是幸運的,有個溫柔的人不離不棄地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