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楚的字典裏沒有“後悔”二字。
直到對著電梯的關門鍵一頓狂按,這兩個字的反噬力如同黑壓壓的網籠罩下來,扼住喉嚨的窒悶感。
她就多餘去管他怎麼回。
放眼浮城,鄭瞿徽能待的地兒多了去了,就是扔進深山老林都沒在怕的,更何況是一馬平川的沿街大路。
他愛走就走唄,最好不過腿走折。喵喵尒説
憤懣像一鍋撲騰冒泡的沸水,壓不住叫囂,隻剩下惡毒的咒罵得以緩解。
蔣楚厭煩任何形式的無理取鬧,以及此刻不甚理智的自己。
叮——
梯門緩緩開啟,蔣楚習慣性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銅色數字。
熟悉的樓層號碼,深灰色的寬體門,整日的奔波勞碌在回到住處的這一刻擴散至最大化。
食指輕觸密碼鎖麵板,一下,沒喚醒,再點一下,依舊沒動靜,指紋區一片暗色。
人在極致疲倦時會變得莫名其妙的偏執化,罔顧科學道理甚至胡攪蠻纏。
不死心地試了許久仍是徒勞無功,高頻的按壓後,指尖充血似的隱隱發熱。
沒有人會在裝了密碼鎖後多帶一把鑰匙。
理所當然的,她被鎖在了門外,在困到眼皮打架的00:25am。
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如果鄭瞿徽在,區區一個鎖應該難不倒他。
手機攥在手裏,拿起又放下,她忘了這不是私人電話,更何況,她也沒有他的新號碼。
瑩白的手腕垂落在兩側,身體懈力一倚,後背觸及冰涼的實木門,雕刻線條的凸起感硌在肩胛骨上。
眼瞼微垂,濃而翹的睫毛擋住了樓道光源,蔣楚盯著腳尖前方的大理石方格愣愣出神。
那裏有一道裂痕,與花紋融為一體很難分辨,但真實存在,她知道。
“你誰啊。”
“蔣楚。”
“蔣楚?哪個楚。”
“楚河漢界的楚。”
“……”
“……”
記憶裏的對白在腦海裏循環,那些字眼並未因為時間的沉澱而褪色。
恰恰相反,因為耳熟能詳,愈發清晰,逼真,恍如昨日。
蔣楚始終忘不掉第一次見到鄭瞿徽時的情景,好似烙在神經中樞裏深深淺淺的印。
她心念許久。
夏初時分,恰恰好的溫度宜人。
穿過層層桑葉透下來的每一道光都有自己的形狀,散漫,無蹤,世界像一隻天然的大篩子,過濾了所有的不合時宜。
花園深處,歐式圍欄上盤腿坐著一個少年。
淺棕的發在自然光下透出亞麻色,前額的短碎映出一片影,朦朧裏的界限分明。
寬鬆的黑色短袖套在身上,愈發襯出男孩清瘦的骨骼。
他低著頭,眸光專注在一處,手裏是最新款的PSV掌機,正玩到興頭上。
一局結束,伸個懶腰的功夫,斜前方多了個不速之客。
餘光瞥見罷了,鄭瞿徽沒空理會,他一顆心都撲在遊戲上。
大約是玩膩了,又或是那人像根木頭似的杵著不動實在礙眼,他百忙之中順口打發了句。
“你誰啊。”問歸問,並不期待答案。
蔣楚是跟著姑姑來做客的,大人們的下午茶一貫乏味,安分了沒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兜兜轉轉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這兒。
她乖乖回答:“蔣楚。”
側切牙還沒長全,咬字漏風,語言係統裏平翹舌全亂了,並不標準。
果然,他開始找茬:“蔣楚?哪個楚。”
“楚河漢界的楚。”偏偏遇上個實心眼的,問什麼答什麼真是笨得可以。
鄭瞿徽本來沒看她,這會兒倒是分心了一眼。
嗬,小屁孩子倒挺別致,跟他這兒秀博學多才呢。
又是潦草一眼,這回是看清了性別,女的,更沒勁。
八九歲的小女孩,最最天真懵懂的年紀,眼裏藏滿了世間萬物,不止純真,更多是新奇和探究。
彼時鄭少爺才和人打完一架,痞帥的臉上掛了彩,尤其適合圍觀。
大約是她的目光太露骨,讓渾不吝的臭小子稍稍側臉擋住了半邊傷處,他竟也會尷尬。
一隻圓潤的手指頭緩緩靠近,趁人不備戳中嘴角的紫紅,壓出一個不淺的坑。
“嘶——”少年倒抽一口氣,騰地從圍欄上跳下來,“你幹什麼。”
怒目而視,擰著眉頭瞪她,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並不溫和。
蔣楚抬頭仰視著他,剛才還不覺得,原來,他比她高這麼多。
鄭瞿徽沒指望她道歉,懶得計較了,撿起摔落在地上的遊戲機,繼續著被打斷的俄羅斯方塊。
花園亭間,玩遊戲的少年聚精會神,斑斕的光影打在臉上暈出怪異的油畫質感。
少年的兩步之外站著一個小女孩,她不吵不鬧,看看男孩的臉,又低頭看著光潔的指尖,心裏的困惑認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