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這裏是天堂,但我想說,天堂很遠。
有人說,這裏是地獄,但我想說,地獄很近。
你能告訴我,這裏是天堂還是地獄?”
好吧我告訴你:“。。。。。。”
“他睡著了?”
我看著靠在他肩膀上均勻呼吸的男孩問。
他扭過頭去看身旁熟睡的他,用手指輕輕撥開滑落在男孩額頭的黑發,笑著對我說:
“他很累了,我們被移民局的人追了一整天,腿快要跑斷了,不敢再回去。”
我好奇地問:
“第一次被追出來?”
“何止?”
他笑出來,表情頗為無奈,然後他不笑了,舔了一下嘴唇,從懷裏摸索出一包萬寶路,抽出煙點著,吸了一大口:
“不知道第幾次了,搬家就搬了不下十次,還不算期間住在打工地方的日子,來了紐約兩年多,我們就沒在一個地方呆到超過兩個月。”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說話的時候音調不高,卻聽得出滄桑,沒有我所見過的,那些從大陸過來的二十幾歲男人的張狂勁兒,很沉穩,總覺得他該經曆過什麼事兒。
“你們幹過哪些工作?”
“哪些工作?”他回憶了一下,然後對我說:“什麼都幹過,剛來的時候刷盤子,大部分人過來的第一份工作都是刷盤子,我也不例外,後來就是幹一些雜工,餐館服務員,搬運工,洗車工,酒店清潔工。。。還在街頭賣過藝,我以前玩過樂隊,會彈吉他。。。甚至還偷過東西,你信麼?如果這也算工作的話,這兩年裏,我什麼都幹過了,有的能幹幾個月,有的隻幹幾天,甚至隻有半天。”
我點點頭說:“信,來這裏的人,生活都不容易。”
他把香煙放在麵前的煙灰缸裏磕了磕,問我:
“我以前來過這裏,看到你的樣子,覺得你該很幸福。”
他眼中瞬間閃過對那種叫幸福的東西的向往之情,我自嘲地笑著搖頭:
“正相反,我的生活一塌糊塗。。。我的兒子寄養在大陸的阿姨家,才上小學一年級,我每天隻能通過視頻與他見麵,晚上做夢也想抱抱他。。。”
“那你的丈夫呢?”
“他很好,在紐約,自己開了一家小的外貿公司,最近正跟我打官司。”
“打官司,為什麼?”
“他要跟我離婚。”
“離婚?”他似乎很驚訝,仿佛離婚這種發生在通過婚姻把彼此聯係起來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是不可思議的。我由此判斷,他一定沒有結過婚,才會這樣的反應。
“這沒有什麼,合則來,不合則去,婚姻本就不可靠。隻是情意容易了斷,財產糾紛解決起來卻很麻煩。”我解釋道。
“呃。”他垂下頭,沉默地抽著煙。
為了緩和沉重的氣氛(一提到財產糾紛的瑣碎,我就會心煩意亂),我換了一種輕鬆的口氣問他: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良吉。”他毫不掩飾,很直率地告訴了我,“良辰吉日的良、吉。”
“這個名字倒好。。。你弟弟呢?”
我指了指睡在他肩膀上的男孩問。
“他不是我弟弟。”
他又轉過頭看了看那男孩,眉宇間流露出一種動人的溫柔——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尤其鼻子挺直,十分地賞心悅目,至少我這麼認為。
“是我的朋友。。。男朋友。”他補充道,然後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笑很動人。在紐約的這幾年,我見過許多種不同的笑容,而這種,最讓我感到溫暖和舒適,這份難得的溫暖和舒適讓我對他們之間有悖常理的戀情,接受起來相當地順暢和寬宏。
“你們很登對。”我由衷地讚美,再次仔細觀察起他的“他”:黑短發,清晰明朗的五官,睫毛很長,側麵看起來,嘴唇倔強地微微上翹,眉頭皺緊,一隻手攥著良吉的毛衣,似乎在睡夢中也無法完全放鬆。
良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微微一笑,我不由得一動。他似乎很喜歡笑,但隻限於微笑,很靦腆的那種,看來我的稱讚讓他害羞了,從外表看起來很成熟的他,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害羞,這倒是我沒有意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