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森林妖精
“嗯……因為……就是那個……”禊荻真希乃
0
這天早上,淡雪繪裏華一洗完臉就立刻換上運動服,在早餐前稍微慢跑可說是她在假日的例行公事。她從鞋櫃裏拿出慢跑鞋,視線則是停留在父親貼在門板上的祭典行程表,上麵還留有喜愛祭典的父親留下的紅色筆跡。
【今天晴空萬裏,煙火大會將於八點如期舉行!!】
淡雪的腦中浮現出“她”和那個便當的模樣,接著立刻皺起眉頭彎腰鞋帶綁緊,就像是想揮去這道想法似的。
“……我才不想管那家夥會怎麼樣。”
像是要對誰抱怨後,淡雪便邁步走出家門。
在晨間微微飄散樹木清香的空氣中做完簡單的柔軟操後,她緩緩地向前奔跑。這段熟悉的單調路程讓她感到有些無趣,腦中自然而然地開始想著雜事。
就是關於“她”的事。
“她”平常總是露出小狗想與人玩耍般的表情,每當發現淡雪就會拚命地靠過來,雖然沒什麼胸部,但有著很高的身高與修長四肢,體型猛然看起來像是個模特兒,不過臉上卻因為眼鏡裏側的鬥大雙眼而帶著幾分稚氣。總之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家夥。
她看起來有點傻傻的,就連上課時都是帶著笑容發呆,不過每個人都很喜歡“她”,而“她”也同樣喜歡著每個同學。淡雪還沒有看過任何一個討厭“她”的人,不過這或許是因為“她”並沒有積極地與他人接觸,因此隻要眾人一起遊玩時就能明顯地看出這點。“她”就像是連續劇或電影裏的某個圍觀群眾、少女F或臨時演員等等,大家一笑“她”就會跟著笑,隻要大家開始喧鬧,“她”會以輕輕地跟著起哄,表決時也是遵從多數人的意見,簡單說就是朋友圈中最外側且不顯眼的那個人。也所以才沒有人會討厭“她”。
與其說是沒有主見,“她”給人的印象還比較接近毫無害處。不管在何時何處都是雲淡風輕,就算消失了也不會讓人感到突兀,“她”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女生。
而淡雪與“她”開始熟稔是在小學高年級時。當時有個愛耍小聰明的家夥盯上“她”,不管別人怎麼推托事情,“她”總是帶著一副困擾的笑容全盤接受,就連麻煩事都是毫無怨言地點點頭替人處理。其實一開始淡雪並沒有特別在意,但隨著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後,她也開始看不下去而注意起這些事。
某天,淡雪偶然看見“她”正在獨自打掃的景象。她不發一語地拿起原本是要給五人用的拖把中的其中一支開始幫忙。
我並不是為了“她”而這麼做的,隻是想要解開自己心底長久以來的疑惑。至少當時淡雪是如此一邊說服自己,一邊用拖把拖地。
而“她”仍然帶著感到抱歉又有些困擾的表情,開口向淡雪說了一聲“謝謝”。
淡雪實在看不慣“她”那優柔寡斷的態度,於是忍不住開口責備“為什麼你老是這麼輕易答應別人的要求!?”,也讓“她”被罵得流下眼淚。
之後淡雪怎麼樣都沒辦法放著“她”不管,就像是發現被人丟棄的小狗般,喂點零食後結果讓小狗遲遲不肯離開似的,這已經不再是可愛或很可憐的問題,而是懷著一股類似責任感的心情。
隻要見到“她”有問題,淡雪就會盡可能地幫忙,絲毫不管“她”是否說過自己沒問題,淡雪就是會出手相助。反正淡雪很清楚“她”絕對說不出“請幫我”這三個字,“她”總是把自己的主張與意見深深埋在心底,然後用笑容緊緊地掩蓋起來。
麵對不論對方是男是女都會勇敢提出問題的淡雪,整個班級裏沒幾個人敢與她為敵。雖然淡雪並沒有特別做出任何舉動,但同學之間會將事情推給“她”的現象也慢慢地消失了。
從此以後,兩個人的關係也就這樣展開了。淡雪隻要開始做一件事,就會自然地想到自己和“她”的份,而“她”也同樣自然地將自己托付給淡雪。原本淡雪還有參加小學遊泳社團,不過明明沒有特別推薦,不知何時“她”也加入遊泳俱樂部了。
她們兩個總是一起行動,淡雪甚至認為自己已經對“她”的事無所不知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
剛進入初中後,兩個人首次代表學校的遊泳社參加縣內大賽,當時淡雪因為受傷不得不棄權,於是半開玩笑地“要連我的份一起加油,絕對要拿到冠軍喔”如此施加壓力,結果“她”居然真的拿到冠軍,而且成績還刷新大會紀錄。別說是“她”自己了,成績甚至遠遠超過淡雪的最高紀錄,雖然在之後的全國大賽裏並沒有獲得獎牌,但光是能獲得出場權就已經是創校以來的創舉了。說難聽點校內並沒有良好的設備和優秀的指導教練,完全沒有人能想像這樣一個平凡學校的一年級生竟能有如此成績。而當事者卻隻是一如往常地帶著微笑,根本無法判斷“她”是否知道自己有多麼優異。
淡雪這才發現了“她”所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而就在這個時期,淡雪再度發現了“她”的另一種姿態。
在煙火大會的前一天晚上,由於淡雪的雙親不隻要處理家裏的工作,還是負責祭典諸多事宜的營運委員,因此她大部份都是在外用餐。不過附近的店她早就已經吃膩了,雖然攤販的東西還算美味,但吃多還是會讓胃部脹痛,所以她想吃點白飯這類輕淡食物,腳也自然而然地走向超市。
當她一走進店裏,全身的皮膚立刻傳來一股猶如被貓爪抓過的疼痛感。難道是不合季節的靜電嗎?還是因為突然走進冷氣開很強的店裏?這讓淡雪想趕緊買完東西早點離開這家店,她就這樣一無所知地穿過盯著陳列架的顧客們,逐步接近便當區想看看裏麵還剩什麼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某處傳來一道撕裂店內播放音樂的“啪咚”門扉關閉聲,宛如大炮發射的“砰砰”聲也頓時響徹店裏,無數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過淡雪身邊衝向便當區。淡雪完全不知道現場發生什麼事,但她發現自己竟然正順著人潮衝向便當區。他們到底想做什麼?而我又想做什麼?她完全摸不著頭緒,可是身體裏的某種東西卻催促著她趕快前進。
接著,便當區前也展開了一場這個世界裏無法想像的全方位肉搏戰。而在肉搏戰展開一段時間後,她才總算理解自己也同樣處在戰場當中。
她仍然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一道灼熱無比的意念卻也在淡雪心中湧出。
——我想吃飯。
淡雪穿過互相激烈撞擊肉體的人群,勉強來到擺放便當的陳列架前。
總算來到這裏了,再來隻要拿起便當到收銀台結帳——正當她如此想著時,她的身體受到無數人的攻擊,接著就被甩了出去。
全身傳來被蹂躪的痛覺。淡雪在朦朧視野裏見到有雙細細的手正伸向她,某個人正緩緩地將淡雪抱了起來。
淡雪從未看過那位朋友有這麼特別的一麵……“她”並非帶著平時猶如大型犬的安穩眼神,而是露出饑餓野獸般的神色,腹部更是微微地發出嘶吼聲。
……從那件事之後已經過了兩年的歲月,明明這兩年她們都是待在一起,結果“她”居然會……
“……不對,我知道她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淡雪一邊跑著,一邊甩了甩自己的頭,心底就像是有兩個自己正在彼此爭辯般,也讓她莫名地感到疲憊又焦慮。
當淡雪再度轉向前方時,路旁也見到一個正在做著柔軟操的人影,仿佛像是察覺淡雪的腳步聲似的,對方立刻轉過頭用鬥大的眼睛看著她。
“早安、繪裏華。”
“她”說出這句話後,一如往常地露出溫和卻略帶歉意的表情。
“她”是就讀某間平凡初中三年級的禊荻真希乃。
不僅擁有善良妖精的稱號,同時在那和善外表下也是匹蘊藏強大力量的狼。
而人們都稱呼她為——〈森林妖精(Ghillie
Dhu)〉
○
我的身體突然有種變輕的感覺。
就像是棉被突然被掀開似的,與其說是很冷,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也讓我伸出手,在朦朧的意識中尋找那樣消失的東西,可是怎麼摸都模不到,不過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消失,還有自己正在找的是什麼東西。
我帶著惺忪的睡眼撐起上半身,眼前能夠見到一片掛在大窗前的窗簾,窗簾的空隙中微微透出昏暗的光線。我轉頭看向牆上掛著的時鍾……現在時間差不多是早上快六點。
“佐藤你起來啦?”
耳邊傳來著莪的聲音,原來是那家夥做的好事。我一邊用手摸了摸自己被汗水浸濕的胸口,一邊在模糊的意識中思考,結果她到最後還是一直黏著我到早上。
著莪從自己的房間邊綁著頭發邊走向我,接著轉而前往廚房的方向。她已經換好運動服和汗衫了。
“我等一下想去附近跑跑步,佐藤你要去嗎?”
睡眼惺忪的我隻是隨便回句“嗯”,然後繼續坐在棉被上發呆。
我轉過頭稍微看了一下還在睡覺的槍水學姐和白粉……忍不住皺起眉頭。
兩個人都已經橫躺在棉被上,槍水學姐正從背後抱著白粉睡覺……就像是小女孩抱著大熊玩偶的姿勢。
相較於露出安穩睡相的學姐,白粉則是露出痛苦的表情。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現象,因為學姐的手肘正緊緊鎖在她的喉頭,簡直像是要把她勒死似的。
昨晚白粉應該也不會做什麼好夢吧?
“……不過話說回來……”
我不自覺地如此喃喃說著,不知是否因為有點熱,昨晚她們蓋的薄棉被擠到白粉的身體和學姐的腹部上,這讓我能仔細地欣賞學姐的苗條美腿。
由於昨晚實在發生很多事,因此我沒辦法好好地觀摩鑒賞一番,但學姐的雙腿曲線確實非常美麗,隻見她的雙腳微微彎曲並在一起,再加上透過窗簾縫隙間的晨曦,甚至會讓看到的人心中產生一股神聖感。或許因為平常的學姐都喜歡穿著黑絲襪,因此她的雙腳顯得十分白皙、柔嫩又光滑,頻頻地誘惑著我的視線和心靈。
不過最讓我倒抽一口涼氣的,莫過於學姐從大腿到腰際的部份,我記得她昨天是穿著寬鬆的熱褲,不過好像在睡覺時稍微掀了起來……從腰部的情況來看,裏麵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穿,還能見到與大腿不太相同的凸起處……雖然我還不至於像白粉說出“背後和屁股的界線還蠻模糊的”那種話,不過大腿和屁股的界線確實有點曖昧不清,要是真的有那條界線的話,現在看到的肯定是稍微超過界線一點的地方。
就在我拜見學姐雙腳的同時,著莪也拿著裝著水的杯子走到清醒的我旁邊。我保持盯著學姐的姿勢喝完整杯水。滑過喉嚨冰涼又甘甜的水,把我剛才對學姐美腿冒出的汙穢思想完全洗滌幹淨,並讓我鬆弛的身體再度找回緊張感,甚至有種肉體與精神都變得清澈不已的感覺,還忍不住用低沉的聲音喃喃地說了一聲“真是個美好的早晨”。
“你耍什麼白癡啊”著莪敲了一下我的頭。我隻能一邊搔了搔被敲的地方,一邊換上和著莪同樣的運動服和汗衫,然後留下一張紙條便走出大門。
山上的早晨果然很清爽,不隻是能夠感受到負離子的空氣,還能隔著鞋子感覺到柔軟的土壤。不光是班鳩“咕咕咕”的遲鈍叫聲,小鳥的鳥囀聲和飛出枝頭的輕微羽翼聲確實聽起來非常舒服,就連蟬鳴聲在這個時候也收斂了許多。
輕輕地轉著腳尖做完柔軟操後,我聽著莪說著意大利旅行所發生的事邁開步伐。由於她每年都會回去一趟,所以內容聽起來其實大同小異。不過著莪就算很清楚這件事,卻還是半開玩笑地繼續說著旅行時發生的事。
當她說到一個段落後,突然改變話題問我:
“話說回來,昨晚真希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看你的表情好像知道內情耶。”
我先向著莪表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才開始說明淡雪和真希乃之間發生的事。
“總覺得很像去年的我們一樣耶……我們那時候也吵得很凶喔。”
我和著莪同時露出苦笑,因為那個時候兩個人真的是鬧翻了。當我把要就讀烏田高中的決定告訴著莪時,我記得她還怒氣衝衝地吼著“為什麼要選那間學校啦!”還抓著我的胸口。隻是選擇了隔壁鎮的學校,甚至是隻要有心徒步都能到達的距離,著莪卻像是遭遇人生的分歧點般氣得和我大吵一架。
就連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生氣。
其實丸富大學附中也是一間不錯的學校,雖然就我的成績來說有點勉強,而且稍微需要一點上學路上的時間,但畢竟離學校最近的車站和我們老家是在同條電車線上,因此能從自家坐車上學也是最大的問題所在。我隻是想趕快離開那個連過著日常生活生命都會飽受威脅的老家而已。
……話說回來,就結果論來說,看到著莪不服輸地和我一樣出來獨自生活,我也覺得自己或許不需要犧牲“某個朋友的人生”硬是要考上烏田高中,最壞的情況至少還可以和著莪一起在外麵分攤房租。
“其實事情也沒那麼嚴重嘛,那時候一定是我們想得太誇張囉,總覺得眼前看到的東西好像就是一切……”
聽到我這麼一說,著莪突然從旁邊伸出手彈了一下我的頭。是我說話的語氣太囂張嗎?說起來那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說不定剛剛確實有點故作姿態了。
我轉頭看向旁邊,隻見著莪皺起眉頭,還露出有如真希乃的困擾表情說道: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不管網絡或手機是多麼能夠縮短物理層麵的距離,心靈的距離還是會受到影響的。”
“是這樣嗎?我們已經分開住這麼久,還不是和以前沒有兩樣。”
“我們的關係算是比較特別,而且住的地方又近,我還有摩托能常常過去找你。如果是這個交通不便的地方的話,離關東實在離太遠了。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覺得你說的也沒什麼錯啦,隻要兩個人的關係根深蒂固,就算是分隔兩地還是會互相維係感情的……可是……”
著莪突然若有所思地中斷對話,即使我乖乖地安靜等她繼續說下去,她卻遲遲沒有繼續。等到我開口叫了一聲著莪,她才總算開口說道:
“……我有點想見見那個叫淡雪的女孩耶。”
“別鬧囉,這不是我們能隨便幹涉的事啦,反正她們很快就會發現這件事沒那麼嚴重了。”
著莪隨口回了一句“最好是這樣”,又閉起嘴巴開始思考事情。
跑了一陣子後,我們也決定差不多該折返回小木屋。正當我們跑在被樹林包圍的山路上時,遠處突然見到有人影正逐漸迎麵靠近我們。
原來是淡雪和真希乃,真的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著莪也用洋洋得意的臉看著我。
“啊,佐藤學長早安……旁邊那位是?”
當我回答是堂姐後,淡雪也在自我介紹後補了一句“兩位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親戚,看來是規模相當大的家庭呢”,並對我們露出笑容,而真希乃也與昨晚一樣笑容滿麵地看著我們。
“我叫做著莪,請多指教。繪裏華和真希乃是在社團練習嗎?還是自主訓練?”
根據淡雪所說,隻要沒有特定行程,兩個人就連假日都會習慣性地出來活動筋骨。由於她們才剛開始跑步,於是我和著莪也跟著她們一起慢跑。
我們跑的速度緩慢而輕鬆,不過就算是上坡或碎石路,淡雪和真希乃仍然維持與平地同樣的速度,能夠讓人感覺到她們已經相當習慣這種道路了。
她們跑在我們前麵,而我也開始說明關於這次強化集訓的事。一開始我還不太想說自己是因為便當爭奪戰來到這裏,但換個念頭來想其實她們兩個應該也是狼,因此我還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們。聽完我的話後,淡雪似乎有點驚訝地說著“原來佐藤學長你們也是……”,不過因為看不到表情,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是否和我想的一樣。
“咦?你沒有聽真希乃說嗎?該不會你們兩個昨天沒有見麵吧?”
說完這句話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有點尷尬。真希乃仍然用不知所措的笑容偷偷看著淡雪的臉,而淡雪也同樣用驚訝的表情回看著真希乃,可是她又立刻變回倔強的視線轉往正前方。
“雖然這或許不是我們該說的,不過你們還是趕快和好啦。”
“我們兩個又沒有吵架……我可以稍微加快一點速度嗎?”
淡雪似乎想借此打斷我們之間的對話,沒有等我們回應,就擅自提高跑步的速度。真希乃則是慢一步跟在她後麵。
一開始我們還能遊刃有餘地跟在後麵,但隨著淡雪逐漸加快速度,我們也漸漸感到越來越辛苦。如果是平常的路還沒關係,但畢竟我們對這條路並不熟悉,再加上選擇路的人是淡雪,突如其來的轉彎也頻頻打亂我們前進的步調,隻有真希乃似乎從淡雪的眼神事先預測路徑,因此能夠毫無困難地持續尾隨在後。
著莪把歪掉的眼鏡重新戴好後,斜眼對我使了一個眼色,她的眼神表示無論如何都要緊緊跟著她們,而我也點點頭表示了解。
在最前麵的淡雪偶爾轉過頭確認跟在後麵的我們,然後持續提升跑步的速度。我看得出來她也跑得越來越拚命,應該是沒想到我們會咬得這麼緊吧?她選擇的路線也變得越來越難跑,幾乎都是僅能容一個人前進的羊腸小徑。
最先是著莪的疲勞達到頂點。她的呼吸開始淩亂,雙腳也不時打結。
“佐藤,你從旁邊繞過去衝到前麵,這次絕對要讓追逐戰結束。”
著莪痛苦地小聲說著,我隻好在接近羊腸小徑的轉彎前衝出道路,跑進路旁的高草叢裏。我一邊預測著小徑的路線並撥開草叢,一邊穿越過樹林間……最後回到小路上。
逼近我眼前的是一臉驚訝的淡雪。她根本沒辦法在這條狹窄的小路上繞過我,於是隻能緊急刹車,還得用手輕輕地撐著我的身體才完全停止下來。真希乃和著莪也從後麵趕上,著莪像是在玩捉迷藏般從後麵一把抱住真希乃和淡雪。
所有人都汗流浹背,呼吸也顯得相當紊亂。淡雪趁著喘氣的空檔說了“兩位跑得真快啊”。
“先不論佐藤跑得快不快,我的體力才沒有那麼好……唉,超累的,身體整個都變遲鈍囉……好啦,既然被我們抓到,那你們就照約定和好吧。”
聽到著莪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段話,淡雪也發出“哈?”的聲音。
“嗯?不是這樣嗎?我和佐藤都以為這是‘想要我們和好就追上我們’的追逐戰耶?”
著莪轉過頭向我征求附議,可是我當然不知道有這種涵義……不過被著莪這麼一瞪,我也隻能無奈地配合她的說法。
雖然一開始淡雪還有話想說,不過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於是我們再度向前行走,畢竟比起站在原地說話,走路比較能讓附近的空氣拂過身體,也能讓身體比較舒服一點。
“這附近有沒有能坐下來慢慢說話的地方?”
“前麵有個比較空曠的地方……沒想到著莪學姐是個神經大條到令人難以置信,而且還很自我中心的人呢。”
著莪一邊笑著回答“我隻是好奇心比較旺盛而已”,一邊抓起淡雪身後的兩根發辮,然後左、右、左、右地輪流上下擺動兩根發辮。淡雪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頻頻揮著上衣的衣擺讓身體散熱並繼續走著。從見麵隻經過十幾分鍾,就能建立起如此清楚的上下關係,著莪的交際手腕確實可說是相當完美。
如果是平常的著莪,她應該不會采取這麼強硬的手段,問題出在剛剛淡雪突然打斷著莪的話,而且還有意挑釁地加快跑步速度想要甩掉我們兩個,就是這個舉動點燃了著莪的鬥爭本能和好奇心,她隻要被逼急了就會堅持和對方杠到底。
樹蔭下的道路突然明亮起來,我們來到了某個較為寬敞的空地。這裏就像是被樹木包圍的氣渦般,在能夠蓋住腳踝的長草皮裏,還有許多色彩鮮豔的花朵四處綻放。
森林裏竟然會有這種景象,我還以為這是以人工方式創造的空間。不過當我看到廣場中央有棵傾倒的粗壯樹木和樹樁,我也發現事實並非如同我的想像。看來這裏原本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樹木,由於那棵樹木的濃密枝葉擋住了大部份陽光,因此原本其他植物無法在下麵存活,等到樹木傾倒後,才出現這麼一片能夠讓長得較快的花草生長的空間。
這裏也是個遲早會被各種植物埋沒的小小空間。
我們四個跳上傾倒的樹幹,以淡雪與真希乃為中心坐了下來。我的位子剛好就在真希乃旁。
“那你們兩個趕快和好吧”著莪單刀直入地投出直球,但淡雪卻隻是垂著頭說道:
“其實我們並沒有吵什麼架。兩位昨天有和真希乃說過話的話應該就能發現,以她的個性根本很難和別人吵架。”
說得也是,就算對真希乃抱怨,總覺得她還是會露出昨晚那種困擾的笑容,再怎麼難過的事也都往肚裏吞。就連現在都是帶著這種表情。
“那你們昨天怎麼會分開……”
聽到著莪執拗地繼續追問,淡雪也像是投降般老實說出原因。
就像槍水學姐猜想的一樣,其實她們兩個並不是搭擋參加爭奪戰,隻有在雙親忙碌的夏季慶典和冬天滑雪季,淡雪才會成為狼與真希乃一起前往超市。而且她們並非是並肩作戰,聽說隻有在淡雪快要被打倒時,經驗豐富的真希乃才會出手幫忙。
“可是繪裏華,你昨天不是沒有參加兩間超市的爭奪戰嗎?”
淡雪則是顯得有點支吾其詞。
“因為……都是這家夥太囂張了……所以我……”
她低著頭小聲說著,不過我們聽不太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真希乃也像淡雪一樣微微垂著頭,露出類似苦笑的表情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結果一直露出沉重表情的淡雪突然怒氣衝衝地瞪著旁邊的真希乃。
“為什麼是你要向我道歉?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既然覺得自己沒錯,根本就沒有必要道歉,我有說錯嗎?”
著莪趕緊跳出來替兩個人打圓場,淡雪卻像是上了火般對真希乃頻頻說出重話:
“不過這樣我也比較輕鬆啦,反正之前的辛苦都會在明年全部消失,這樣當然會輕鬆很多,以後不管你再怎麼難過都不關我的事囉。”
淡雪用輕蔑的眼神轉頭看向著莪。
“我隻是不想讓真希乃那麼辛苦而已,隻要我在場就會變成那家夥的包袱,而且是真希乃先違背我們兩個的約定,所以隻要今天我爽約就算是扯平囉。這樣你們聽懂了嗎?”
我和著莪完全聽不懂她的話,隻好同時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
“嗯……其實我還真的聽不太懂。所以繪裏華的意思是說你們兩個沒有吵架囉?”
“當然。我和真希乃隻是‘普通朋友’而已,你有看過兩個人吵架還會在河邊玩水或一起跑步的嗎?應該沒看過吧?我們隻是沒遵守彼此約定的兩個人而已,所以當然也談不上什麼和好了。從明年開始我就要到附近的高中念書,真希乃也會去關東那裏的學校念書,就隻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我們必須為了這點小事爭吵?”
我和著莪一臉困惑地閉起嘴巴。真希乃又再度垂下了頭,淡雪也跳下樹幹對我們說道:
“那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真希乃,我們走吧。”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自顧自地邁出步伐轉身離開。看到真希乃跳下樹幹準備跟在她的後麵,著莪也叫住她問道:
“感覺這樣一來……我反而讓你更為難了?”
“不會的,請您別在意這件事……因為最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真希乃帶著微笑對我們低頭行了個禮,兩個人就這樣一起離開了。
看到真希乃的背影,也讓我大概能夠理解淡雪所說的“約定”到底是什麼意思。兩個人一定是曾經做過要一起念同一間高中的約定,當真希乃違背約定後就開始吵架,不過這麼說起來,另外一個約定又是什麼呢?
我們兩個也決定離開這裏而跳下傾倒的樹幹,沿著她們離開的羊腸小徑走段時間後,自然而然地就回到原本的山路,中途並沒有迷失方向。
“我還是覺得別太愛管別人閑事比較好吧?這樣感覺有點弄巧成拙了。”
著莪則是半開玩笑地聳了聳肩回答“是這樣嗎”。
“聽起來就像是視野還不夠寬廣的小孩才會有的想法。你太杞人憂天了啦,畢竟現在視頻聊天這種惡魔般的科技這麼泛濫,就算分開住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吧?”
著莪頓時停下腳步,滿臉驚訝地看著我。正當我滿腹狐疑地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時候,著莪的眼角突然露出溫和的笑意,伸手撫著我的臉頰說道:
“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沒辦法實際看到或是碰到對方,人還是會擔心的……你要好好學學那纖細又複雜的少女情懷呐。”
“不過我自己這麼說好像有點怪怪的,而且冷場了!”著莪追加了一句後,便拔腿向前狂奔。
我一邊思考著何謂複雜纖細的少女情懷,一邊追在她的後麵。
該不會著莪也曾經和她們想過一樣的事吧?是抓著我胸口的那次嗎……這怎麼可能?那家夥不可能那麼敏感,著莪的生活方式應該更單純才對,而且“少女情懷”這四個字根本不符合她的風格。
我望著她身後的金色馬尾,把瞬間浮現的這個念頭拋到九霄雲外。
回到小木屋後,我們先輪流衝個澡,然後和已經梳洗完畢的槍水學姐與白粉開始享用玉米片。
我在用餐時順便詢問學姐今天的行程。看來今天似乎不用像昨天一樣到瀑布裏修行,隻要保持平常心到祭典會場逛逛就可以了。
附帶一提,今天的學姐穿著無袖白色套頭襯衫和迷你牛仔裙,還背了一個斜背式背包,而且背帶剛好從雙胸間穿過,更加強調出學姐的胸型……畢竟昨晚發生過那些事,因此我也沒有忘記告訴學姐她今天的裝扮看起來很漂亮。
從現在就逛祭典逛到太陽下山好像有點怪怪的,於是我們決定先到街道上晃晃。畢竟這裏算是個不上不下的鄉村,實際上應該也沒有什麼東西能看,不過我們也找不到其他方法能打發時間了。
不論是城鎮外圍的老舊河川魚博物館,或是販售用附近農家栽培藥草製作的芳香劑和料理等等土產店,都是隻要五分鍾就能逛完的地方……可是,為什麼我們能玩得這麼愉快呢?時間飛快得讓我們覺得完全不夠用,幾個小時就這樣眨眼即逝,大半天就像是隻有一個小時般短暫。
我不知道我們到底是走累了還是笑到累,隻見四個人都開始找著能夠休息的場所。
我們很怕隨便走進小吃店就得點東西來吃,所以都盡量避開這類店鋪……不過這樣就沒什麼店能夠休息了,真不愧是鄉下地方。
正當我們四個人煩惱著該怎麼辦時,突然在路邊看到一家賣醬菜的店。
由於店門口備有遮陽傘和椅子,於是我們懷著姑且一試的心情進去問問看,結果也和我們猜想的一樣,裏麵的老奶奶說隻要在這裏吃醬菜就能免費喝茶。
“嗯,吃點醬菜應該還沒關係,要是不攝取礦物質很有可能會昏倒。”
既然學姐都這麼說了,我們也在這邊稍作休息,一邊喝涼茶配著醬菜。聽說這些都是當地收獲的蔬菜,而且還是老奶奶一個人親手醃製的。
雖然每種醬菜都很好吃,但最特別的還是裏麵的醃小黃瓜。
老奶奶說我們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於是我們也恭敬不如從命地在這裏稍微乘涼一段時間。即使這裏算是戶外,不過在這避暑地隻要躲到陰暗處就不會熱得流汗,偶爾吹來的涼風更是讓我們心生感激。
我們幾個高中生和看起來還很年輕、實際上應該已經超過八十歲的老奶奶聊著天,感覺就像是孫子回到老家遊玩似的,而且老奶奶還說自己已經有二十個孫子了,就算多我們幾個也沒關係,這句話也引來我們一陣哄堂大笑。
當夕陽漸漸低垂後,我們才向老奶奶告別並準備前往祭典會場。
由於時間還很充裕,因此我們也選了幾個並非販賣食物的攤販,像是套圈圈和花上幾百元卻隻能抽到幾十元糖果或奇怪玩具的抽簽攤,而且不知為何我還必須負責拿這些東西,連玩遊戲的資金都要從我的錢包裏拿……隨著祭典越晚越熱鬧,從白天累積下來舒暢感也呈現反比迅速下降。
說到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頂多就是著莪在打靶店雙手持槍連續射擊四發子彈,總算成功地獲得夢寐以求的MEGA
ADAPTER。原本攤販老板一開始還不答應,但當他發現我們是認真地想要拿到MEGA
ADAPTER後,他則是露出溫和的笑容答應我們能使用兩把槍,說不定連老板都是SEGA的信徒……如果有時間的話,其實我很想慢慢和這位少見的同誌聊聊天,不過因為旁邊還有學姐、白粉以及其他顧客,因此我們隻是握握手就離開攤販前了。
我總覺得還會在別的祭典見到那位攤販老板……但就在我這麼思考的時候……
“佐藤,把錢包拿出來。”
著莪正在隔三間店鋪的攤販前死命地玩著遊戲,這道聲音也把我遇見同誌的感動氣氛完全打碎。如果隻考慮這句話的內容本身,根本就和路邊勒索打劫沒什麼兩樣。
“……著莪,你也差不多該用自己的錢了啦……我的錢包已經快要沒……”
“別擔心,我會在這裏一口氣全部贏回來的。你看這間戳糖板店!這裏就是孩童們的賭場!”
雖然著莪很有精神地如此強調,不過說實話,我還沒有看過有誰能靠戳糖板增加賭本。所謂“戳糖板”就是把砂糖和糯米粉混合做成的板子,利用圖釘、針或牙刷沿著邊線戳出動植物圖案的遊戲,隻要能夠漂亮地戳出形狀,就能根據圖案的難易度獲得獎金,簡單說就是一種很傳統的賭博遊戲……可是說真的,如果沒有一定程度的時間、技術和運氣,根本沒辦法把糖板戳出所要的形狀,就算戳出來也會被老板挑毛病而減少獎金。
……因為如此這般,最後我們四個人在這邊待了超過三十分鍾,隻得到著莪戳出一頭牛的三百五十元獎金,但是卻花了我一千六百元……總共還損失一千兩百五十元。就一般人的角度來看,這或許不是什麼大錢,不過對我這個平常賭命搶便宜幾百元便當的高中生來說,這可是須要命的金額,甚至可說是充份證明賭博危險性的最佳範例。而且居然要我花一千兩百五十元買這塊用砂糖和糯米粉做的小板子,這對我而言實在是非常殘酷的事,要是學姐沒有“你還好吧?你不用幫我出囉,好嗎?”如此安慰我,說不定我又會像前幾年一樣蹲在地上抱腿痛哭。
我盡量讓自己打起精神,看到著莪還在店前說著“下一局絕對要贏回來”,我立刻拉著她的手便把她拉走,而學姐和白粉也隻能對我們露出苦笑。
我們通過祭典的中心地帶,逛到主幹道的邊緣處。這附近幾乎沒有建築物,都是一些需要寬敞空間的植物或販賣高級剪刀菜刀的露天店鋪。我們一邊參觀顧客在裏麵殺價的情況,一邊看著摩托在巨大木桶內側表演特技……我們的夜晚時光就這樣毫無冷場地不斷流逝,與白天的悠閑時間又別有一番風味。
當時間來到大約七點左右時,我們也不得不離開祭典準備接下來的爭奪戰,於是我們移動到昨晚享用便當的那個廣場。
原本昨晚還毫無人煙,不知是否因為煙火大會的時間逐漸逼近,廣場前的道路偶爾能夠看到有人經過,應該是準備移動到視野良好的地點觀看煙火吧?
“哎呀,剛開始聽到不能吃東西的時候,我還以為會蠻無聊的。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從白天玩到現在,感覺起來玩得還算盡興喔,而且有點累了呢。”
坐在我旁邊的著莪伸出雙手累得趴在桌上,學姐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距離半價標簽時刻還有一小時,趁現在好好休息吧。”
“咦?怎麼比昨天還要早?”
“我好像還向著莪沒有說明。今天的煙火大會是從八點到九點,隻要開始放煙火後,就不會有人再到超市光顧,所以也會連帶影響半價標簽時刻提早進行。”
既然煙火大會會持續到九點,的確搶完便當再趕過去都還來得及,隻要手邊能拿著動人的煙火什錦壽司,再配合天空中絢爛的煙火……確實相當適合做為這次強化集訓的尾聲。
“反正我們有四個人,這次一樣是分成兩個人一組。每年煙火什錦壽司都不會剩很多,甚至有幾年是完全沒有剩下,所以聚集在同間超市會讓戰況變得更艱困。”
於是我們決定用猜拳來分組,同樣出布和同樣出石頭的人分在同組。不過學姐老家那邊似乎是用石頭和剪刀,因此稍微爭論片刻後……總之最後決定是學姐和白粉一組,而我則是和著莪分在同一組。
就在這個時候,著莪突然好像想起某件事,看著廣場前的道路“啊”了一聲,還能夠看到路旁幾個偶然經過的路人回過頭來。不過她到底是在“啊”什麼……?
“那等兩邊都搶到便當再回到這裏會合,這樣OK嗎?”
聽到著莪做出結論,所有人也跟著點點頭表示同意。
“啊,在那之前要先把獎品拿回小木屋,要是讓難得拿到的MEGA
ADAPTER受傷就不好了。我自己回小木屋就可以囉,佐藤等下直接在超市會合吧!”
著莪似乎有點趕地說完這段話後,就立刻把我拿著的獎品一把搶過去,然後小跑步迅速地離開現場。
“著莪那家夥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急著上廁所吧?”
雖然我這麼回答學姐,不過心底卻覺得應該不是這樣。因為著莪至少對我會老實地說想上廁所。
“早知道她要回小木屋的話,就請她順便把數碼相機拿回去了……不過帶到超市應該也不會壞吧。”
學姐從側背式背包裏拿出相機,打開電源看著液晶屏幕。現在那台相機似乎並非是攝影模式,而是相片瀏覽模式,液晶屏幕的光線也照亮了學姐的臉。
“話說回來,學姐好像拍了很多照片呢。”
“嗯,記憶卡已經快沒容量了。我原本以為隻要不攝影就沒問題,沒想到居然還拍了不少照片,來看看吧。”
聽到學姐的呼喚,我也依照指示移動到桌子的另一側。我和白粉分別從左右將學姐夾在中間,三個人一起看著隨機播放的照片。明明都隻是這兩天所拍的照片,卻有種從第三人稱視角觀看照片的新鮮感,這應該就是學姐拍照時的視角吧?
“真的有很多照片呢,像是這張……咦?”
“咦?這張是……”
瞬間我和白粉看到一張在陌生場所拍的照片,頓時說不出話來。
“等、等等!不準看這張!”
即使周圍有點暗,還是能明顯看到學姐紅著臉頰,把數碼相機抱在懷裏不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不過一切都為時已晚,對十六年生涯裏靠著無數遊戲訓練動態視力的我來說,瞬間將液晶屏幕顯示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腦海裏並非難事。
我很確定剛剛那張是學姐換衣服的照片……而且是在看似試穿室的狹窄空間裏脫掉上衣的瞬間。照片裏的學姐背對著鏡頭,還露出一轉過頭才發現被偷拍時的驚訝表情。
那應該是學姐去買衣服的時候被朋友拍下的照片吧?先不管拍照當時到底發生什麼,這張照片確實是太完美了。至於說到優點,鮮明地拍出名為試穿室的奇幻空間固然很棒,但故意趁著學姐轉過身的瞬間按下快門更可說是神來一筆。或許有人認為背後沒什麼好看的,但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我們絕對不能忘記那裏可是名為“試穿室”的夢想國度,雖然裏麵應該不會有什麼黑色老鼠,卻還是有一樣魔法道具活生生地擺在眼前。
……沒錯,就是那名為鏡子的魔法道具。
既然學姐是背對著鏡頭……相信大家應該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雖然一開始會讓人以為隻是背後,但慢半拍出現的驚喜才是大大提升了這張照片的價值。能拍到學姐出乎意料的表情就已經很完美了,更何況還有這額外的驚喜。隻可惜那張照片是出現在數碼相機附屬的低畫質液晶屏幕裏,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很想用高畫質慢慢欣賞那張照片,就算是隔著內衣也要證明“槍水仙美胸論”……不過,看學姐這個樣子應該沒辦法如願了。
學姐就像是腹痛般抱著數碼相機,還趴在桌子上狠狠瞪著我。當然是紅著臉。
“佐藤,剛剛那張照片當成沒看過,趕快忘掉吧。”
“呃……其實我沒有看得很清楚啦……”
學姐的眼神漸漸放鬆力道,似乎還流露幾分軟弱。
“……真的嗎?”
聽到我再度回答“嗯”後,學姐總算帶著有些不滿的表情抬起上半身,然後拚命以不讓我看到的姿勢操作數碼相機……好像已經把那張照片刪掉了。
“剛剛那張是學姐朋友拍的嗎?”
“嗯,去買衣服的時候她說要把相機帶去……她還說會把照片刪掉,我才放心地把照片拿出來看的……”
沒想到學姐的朋友這麼精明能幹……不過,對方看來也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學姐把數碼相機收回背包時,還害羞地低聲念了一聲“可惡”。
我不知這時該怎麼接話,隻好在學姐旁邊看著她的臉保持沉默。
這時隻有白粉獨自背向我們,一邊喃喃地“原來如此,還有試穿室這招……在西裝店試穿間裏,薄布的另一側能夠發現夢想中的國度……這個絕對能用”自言自語,一邊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
學姐刻意地咳了一聲轉個話題。
“……雖然時間還有點早,我們差不多該出發前往超市了。要是便當已經賣完,還要預先留點時間趕到另一間超市。”
我也回答“說得也是”並撐起身體。當學姐站起身時,她突然朝我伸出拳頭說道:
“難得有這次集訓的機會,希望今晚能有個難忘的回憶。我絕對會搶到便當,你也要好好加油。”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學姐的臉似乎還有點紅紅的,到底是剛剛還沒褪去的紅潤,還是因為說出這番話而感到不好意思呢?但不管是哪種,我也笑著點點頭回應學姐的可愛表情。
“好的,我一定會努力搶到煙火什錦壽司再回到這裏,請學姐好好看我表現吧。”
接著,我伸出拳頭輕輕地碰著學姐的拳頭,我一邊從拳頭前端感覺到學姐的體溫,一邊和她相望。我們並沒有特別用視線傳遞或感覺到任何特殊含意,但就是不自覺地想這麼做,最後我們相視而笑並收回拳頭。
然後我維持握拳的姿勢直接轉向仍然坐著寫字的白粉。
“白粉,你也要好好加油喔。”
“在擠滿了人的試穿室裏……身體隻要稍微離開就會跑到外麵,而且外頭還有很多一般民眾……不想穿幫的佐藤……齋藤刑警隻好拚命忍耐不發出聲音,原本很討厭他的胖課長也不甘願地把自己的肉體頻頻擠向他……”
聽到這裏,我把拳頭直接移到她的太陽穴鑽了下去。
●
……這時,走在著莪菖蒲前麵的少女正不甘願地說著“找我有什麼事”。每當她往前跨出一步,身後的兩根馬尾就會跟著上下擺動,看起來十分有趣。
“我隻是想知道你打算去哪裏而已,是超市嗎?”
聽到著莪這麼一說,名叫淡雪繪裏華的少女也突然帶著銳利的眼神轉過頭。
“你管我要去哪。拜托你別再纏著我了,我不喜歡這種一直被糾纏的感覺。”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隻是想請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搬回小木屋啦。”
著莪用撒嬌的聲音如此說著,雖然淡雪曾經開口抱怨一次,但還是帶著不甘願的表情替著莪拿了一半裝有餅幹等等獎品的袋子。
著莪也在心底覺得她果然是個老實又乖巧的好女孩。
“所以說……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呢?”
“嗯……該怎麼說呢……因為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所以在那之前想把掛心的事解決掉。”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很多管閑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和好啦。”
“我從早上就一直這麼覺得,沒想到著莪學姐是個這麼囉嗦的人呢。”
著莪也笑著回答“常常有人這麼說喔”,而淡雪則是放慢腳步走到著莪身旁,兩個人就這樣在罕無人煙的道路上默默前進。隻見淡雪微微垂著頭,表情也與先前不耐煩的神色截然不同,似乎正猶豫著自己該說什麼話。
著莪率先打破沉默問道:
“你剛剛原本打算要去哪裏?”
“沒什麼,我並沒有特別想出去玩或幫家裏的忙,隻是自己一個人隨便亂晃而已……超市?如果平常倒還沒什麼關係……可是現在這種時候,我知道隻靠我自己是沒辦法搶到便當的。”
“所以你才會出來找真希乃嗎?不對,應該說是希望真希乃發現你吧?”
即使是在鄉下,現在的初中生至少都會有手機吧。她之所以故意不打電話,應該就是想要裝成偶然碰麵。昨晚小仙會看到她那不尋常的舉動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雖然繪裏華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但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她似乎還是想找尋和好的契機。
“我說,你能不能把早上那個約定說給我聽?”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就算知道又有什麼用?”
“哎呀,就像看到有人很像以前的自己時,照理說都會很在意吧?而且還是和自己煩惱同樣的問題,這樣會讓我很想幫幫那個人喔。就像是以前有人教你功課,現在你不會很想幫幫其他煩惱同樣問題的人嗎?”
“也就是說,現在我煩惱的模樣,和著莪學姐以前的樣子很像嗎?”
“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這樣應該要先讓著莪學姐說說以前的事吧?沒錯吧?”
著莪一邊想著“她的回話技術真高明”,一邊無奈地娓娓道出以前發生的事。因為和身為堂弟的佐藤從小時候就是鄰居,而且直到初中都還是念同一間學校,照理說高中應該也是一樣才對,結果那家夥居然擅自跑去推薦甄試別間學校,所以兩個人才會大吵一架。著莪刻意毫不隱瞞地說出所有過程。
當她最後補了一句“你覺得像不像?”。淡雪也垂下頭間道:
“……那最後你們是怎麼和好的呢?”
“嗯,就算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耶……應該算是我發現了‘某件事’吧?”
兩個人吵了很久,而且雙方都在氣頭上根本沒辦法好好溝通。明明兩邊都沒有錯,卻沒辦法像平常一樣緊緊抱著彼此道歉,就算猜拳決定該由誰道歉,也不算是真正解決問題。
她記得佐藤在選擇烏田高中前,曾經說過自己要去別的地方念書。不過著莪從頭到尾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因此從來沒有把這句話當真過。因為她完全沒有想過有一天佐藤會離開她,自己一個人到別的學校分開生活。她知道這就是自己鬧別扭的原因,佐藤認為自己已經事前向她說過,而她自己卻當成什麼都沒聽到,這就是兩個人吵架的最大主因。
當時大約鬧了一個禮拜後,有天著莪突然很想知道佐藤選擇烏田高中的理由,就算他隻是想一個人住,不過烏田高中離家裏的距離算是相當微妙。隻要從老家搭電車到丸富大學附中附近的車站,再坐公車就能抵達烏田高中,所以從老家坐車上學也並非不可能,所以隻要那個腦袋有點秀逗的伯父拒絕,一切都會成為空談。
著莪非常疑惑到底是什麼原因,於是決定好好與佐藤厘清這個問題。那大概是距離現在約一年前的事,她帶著很多餅幹和果汁在深夜來到佐藤家。她踏進點著蚊香的玄關後,便從隻穿著一條內褲躺在地板上說著“好涼好舒服”的伯父身邊走過,同時還從牆壁的另一側聽到伯母興奮地說著“我是寧寧,是初中生。正在找男朋友喔!請多指教!”,而她則是直接走向佐藤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