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一路沉默無聲的,徑自去了康王府。
再三思鐸,於私,皇上已偏頗向太子,此時再道出逃跑的周武才跟東宮有關,其中還牽連著後梁。
結果,未必能如他所願。
行至巷口,窸窣聽到前方有車馬送行的動靜,一道熟悉的聲音清晰入耳:“福管家不用送了,您回吧。”
掩映著花圃遙遙看去,辛榮正笑嗬嗬的跟康王府的老管家打招呼道別。
他閃身躲進路邊花壇,悄悄探了個頭,辛府的馬車打他麵前駛過,飄來淡淡的甜香,那是辛榮常用的鵝梨帳中香,味道雖是淡雅,因她素愛,連馬車轎子都會熏了。
清風吹起軟布紗簾,香氣更濃,坐在側首的一個年輕男子笑盈盈的拿著一物,朝辛榮俯身欺去。
隻一眼,崔浩就覺得腦袋一翁。
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踉蹌兩步,腳下一個倉促,踩斷了一截枯樹枝。
崔浩被下人攙扶著進了秦元良的書房,在椅子上坐下,還覺得腦子裏麵鬧哄哄的。
他才定了親的未婚妻,剛才對著別的男子笑顏如花?
崔浩覺得心裏煩躁,拿起手邊得杯子就要喝。
秦元良丟了手裏的筆,一把奪了去,又從桌上另取了新的杯盞遞上:“你用這個。”
崔浩乜他一眼,打鼻子裏冷哼一聲:“鎮南侯府送的?”
明知道兩個人之間注定了沒有結果,還偏要那麼寶貝人家送的東西,到時候人家小郡主歡天喜地的招贅成親,他一個人還不知道要躲哪兒哭呢。
秦元良小心把杯子收到書案,淨手坐在他的身旁:“這麼晚了,你來有何事?”
方才吃酒的時候他說有事先行,忙了一圈,怎麼又摸到他這裏來。
崔浩額角一跳,決定把辛榮的事情壓下,畢竟兩個人的事情,自有兩個人私下處理,拿出來嚷嚷著讓旁人評理,不是他的作風。
崔浩起身把書房的門掩上,坐下把剛剛跟蹤看到的詳細皆說與他聽。
“周武才和東宮有聯係?!”秦元良驚愕。
大理寺私下調查了東宮那麼久,也沒能發現蛛絲馬跡,沒想到到底是他們漏了一道。
秦元良搓了搓手指,想要去翻周家的卷宗,又想起了什麼,扭頭問道:“你小舅子認清楚了?那兩個人是在曹集村作惡的凶手?”
崔浩頷首:“我確認過好幾次,那小子滿目憤恨,裝不出來的。”
王鴻性子古怪,卻不是個騙人的孩子。
想到這裏,崔浩倏然記得早在太後壽誕之上,胡永豐說起那駭人的馬賊,也提到一個後梁伏豹營冒充馬賊在大陳邊境屠村的事情。
“周武才是後梁出手救走的!”崔浩滿臉的不可置信。
周武才的人跟後梁伏豹營有所首尾,那他逃得去處,十有八九就在後梁!
秦元良擰眉:“若是按你說的,東宮跟他們,也有牽連……”
即便後梁細作的本事了得,在京城沒有東宮的幫助,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救出一個大活人,也難比登天。
若是東宮出手,又有後梁的助力,那周家的案子難解的地方,倒是都能說的通了。
秦元良又找出備份的卷宗,把之前未解之處皆做東宮與後梁之手,幾經折騰,一張完整的關係網躍然紙上。
周家欺榨百姓,借著東宮的保護私吞了六銀山的銀礦,借著宋家便利,一點兒一點兒的送給後梁,這樣一來,也就解釋了周武才為何要在嶺南如此盤剝橫行。
有了銀子,後梁如今怕已做好了跟大陳開戰的準備。
“這事,還是告知堂祖父吧。”崔浩忐忑提議。
這麼大的事情,也隻有康王爺出麵,才能讓眾人信服。
秦元良手指扣桌,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你在這裏等著,我去請祖父過來。”
夜風習習,院子裏的樹搖曳至月上柳梢,秦元良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接下來的幾天,崔浩心裏有事,也不出去亂跑了,天天囚在府裏,等著辛榮上門。
就算是不為找他,可王鴻還在他這裏呢,這麼大一個孩子,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也不知道是辛榮太過信任他,還是那晚看到的男子太過纏人,這一等,就等過了中秋。
不光宮裏的中秋宴她告假缺了席,連同兩人之前說好的中秋夜一起賞花燈的事,也指使了春巧過來,說是有事沒空赴約了。
崔浩煩的跟丟了蛋的雞,一日三遍的在王鴻耳朵邊上念叨:“你辛姐姐是不是不要你了?怎麼這麼久也不來接你?你要不要去她府裏看看?”
王鴻這些日子頗有興趣的跟著崔家賬房先生學習管賬,也不愛搭理他,乜眼道:“你是我姐夫,我在姐姐身邊還是姐夫身邊,那不都是一樣的?”
小孩子學習能力強,沒多久的時候,他就弄明白了,自己這個未來姐夫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嚷嚷起來比誰聲音都大,嚇唬完人以後卻一樣也下不去手。
人都有欺軟怕硬的本事,久而久之,王鴻跟崔浩說話也沒有之前那份小心翼翼。
崔浩氣的嘴都歪了,這小子擺明了就是看自己不會揍人,才敢這麼愛答不理的。
“你去不去?你姐姐不要你了,回頭再去認個弟弟,就把你丟腦後了。”
崔浩繼續嚇唬道。
王鴻看他生氣,這才把腦袋從算盤上抬起,一臉疑惑道:“姐夫,你是不是怕我辛姐姐跟別的野男人跑了?”
焦躁不安,原地亂轉,還不住地慫恿自己去跟前盯梢,他姐夫這模樣跟他娘在家門口跟走街串巷的貨郎說兩句閑話的時候,他爹的反應一模一樣。
“野男人?”崔浩眼睛一瞪,“她敢!”
嘴上說著最硬的話,一想到那晚辛榮朝那個野男人笑的開心,他就腦袋突突作響。
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該慫的時候還得慫。
“別算了,走,姐夫帶你去看看你辛姐姐去。”也不管王鴻樂不樂意,崔浩板著臉就拉起他的手,讓人備馬往辛府去。
坐在馬車上,王鴻一副小大人模樣,笑眯眯道:“姐夫,你就是怕我辛姐姐跑了。”
他這個年紀,已經能明白誰喜歡誰了,崔家姐夫再大的本事,心裏麵裝的也滿滿的都是他辛姐姐。
崔浩撇臉看著窗外,不願多理他。
“小孩子家家,少打聽大人的事情。”
王鴻老實的應了一聲,捂嘴坐在一旁直笑。
到了辛府,崔浩顧不得王鴻,嫻熟的下車進門,來不及跟管家多打招呼,就徑自往書房走去。
老管家瞧著一陣風刮過的小侯爺,“這麼著急,是做什麼呢?”
那裏還看得見小侯爺的影子,留下一路枝晃花顫。
崔浩邁進後院,就聽到有男子的說話聲,回應他的還有女子爽朗的笑聲。
辛榮滿臉笑意,捂著肚子道:“……當初在無定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貧嘴呢?”
與她對坐的男子一身異域服侍,笑著伸手去扶她:“我當初還不知道你是個姑娘呢。”
崔浩怒火中燒,也不偷聽了,大步走進院子,一把將辛榮扯在自己身後,朝那男子嗬斥道:“哪裏來的蠻子?男女別途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