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宮中自有一番氣度,不可為外人道。眾人出入,上至帝後妃嬪,文臣武將,下至內侍宮女,俱是一副笑臉,皇後雖打心裏不樂來此,卻也不得不笑將起來,做一副喜氣洋洋之態。幸而她早年服侍皇帝,就以善笑得寵,現在做來,倒也不難。
隻一進門,見著自己並非打頭一個,老太妃下首倒坐著幾個低級妃嬪,見自己進來,紛紛起身行禮。皇後愣了一下,倒也不露聲色,抬腳走了進去。
老太妃穿著件棗紅嵌金的宮裝,還是昔日前皇帝賞下的,正斜倚著寶座吸水煙。皇後一眼看見站在老太妃左邊侍候吸煙的並不是往日敬煙的宮人,而是太妃那親外甥施貴人。曼麗手裏正攏著紙眉子,湊上去給太妃點煙。見皇後來了,待要暫熄了火行禮,忽聽太妃輕哼一聲,曼麗便也不動了。
皇後明白太妃這是不欲施貴人給自己行禮,借機給她難堪,心裏很是膩味。但礙著太妃在朝很有勢力,在野頗具人望,得罪不得,因此隻得裝作不知,自朝太妃行禮。太妃也不叫起,且吸了幾口煙,方才作驚詫狀道:
“皇後著實守禮。我年高糊塗,又貪著這口煙,一時忘了叫起,皇後竟也不起來。”
皇後陛見太妃,原不用跪,隻消半蹲福身行禮便可。奈何皇後身軀肥胖,要她跪下反要比半蹲輕鬆些許。太妃不過晾她片刻,她背後汗水已是濕透衣衫。若是旁人給她如此一個啞巴虧,皇後必是要罵的,但眼下曉得太妃有生殺廢立之權,皇後半點不敢露出怒色,隻慢慢扶了宮女手,直起身子笑道:
“臣妾素知太妃乃守禮之人,又處處以太妃為準繩,約束自身及後宮。因此並不敢違禮。”
太妃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所謂禮不可廢,皇後無愧六宮表率。皇後且坐,我正有件事要問你。”
皇後謝了恩,方坐下,轉頭就見太妃拉了曼麗的手,溫聲道:“你也去坐,辛苦你侍候我一早上。”喵喵尒説
一旁早有太妃手下宮人拾掇來一把椅子,竟安在皇後下首。皇後登時心頭不樂,又見施貴人略不推辭,謝恩之後竟也大大咧咧往自己下首一坐。皇後心中大怒,又不好作色,隻得暗捏了那椅子扶手出氣。
太妃恍若無知,自顧問道:“我聽得皇帝在朝中定下,過些時日要公祭本朝陣亡將士。可有此事?”
皇後忙鬆了扶手,欠身答道:“確有此事。”
說到此事,皇後還積了一肚子氣。原來皇帝本意是祭奠本朝為自己上位而死的一些老下屬,多是羅皇後昔日舊部。羅皇後雖已身死,舊屬卻仍有些勢力,皇帝欲藉此機會多做安撫,再提拔幾個舊人,以示羅後之死乃咎由自取,止究本人,身死業消,不連累旁人。
誰料太妃手下勢力極大,就連如今的兵部尚書都是她一係的人物。此事一經提出,生生被兵部扭轉成公祭本朝所有陣亡將士,竟和羅後舊部無涉。又兼太妃當日叫人在民間散布謠言,說前朝與外國交戰,本是可以打贏的。全因京中文官怯戰,性情軟弱,隻慮家小,竟裹挾前皇,暗與敵人通款曲,往征戰沙場將士背後捅了一刀,方才有日後之敗,屈膝外國之恥。因此民間人人銜恨文官,愛護武將,聽得說要公祭將士,個個喧袖攘臂,山呼萬歲。皇帝不好違了民意,隻得批了兵部此奏,自回來和皇後、皇貴妃、貴妃幾個知情老人大吐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