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便皇帝親至,也看不破端倪。德嬪沒料著皇帝親來探望,手上正描著圖。聽得宮人喝到,一時也來不及收拾,隻得把圖一推,顧不得手上還沾著墨汁,急急起身出迎。皇帝有些日子沒見著德嬪,此刻見她穿著家常半舊的白綾衫,因畫的圖甚大,為著行動方便,裙也不曾著,隻吊了條天青綢褲,套著氈底子銀紅素緞平底鞋,頭上也隻胡亂挽了個鬏,脂粉不施,反倒顯出白白的臉,紅紅的唇來,看著仿若未嫁時似的。
當下皇帝滿麵堆起笑容,兩手扶她起身道:“是在做什麼?打扮得這般伶伶俐俐,指頭還黑黢黢的。”
德嬪笑道:“聖上隻管促狹,要來我這兒也不先叫個人來通報一番。我一張圖正畫到一半,趕緊撂下了。”
皇帝便走過去看,見是為此次公祭繪的布置圖,上麵繪了許多垂掛下來的大旗,正中另有一隻巨鷹,兩翼舒展,俯瞰全場。皇帝立國,吉鳥便定的是鷹,此刻見德嬪如此繪製,合了心意,遂點一點頭笑道:喵喵尒説
“是皇貴妃和你說的此事?”
德嬪笑道:“皇貴妃娘娘再三和我說,此事須得保密,除卻她、您和皇後,再不叫旁人知曉。今兒來得要不是您,少不得我得先把圖收起來再去見客。”
皇帝甚是滿意道:“我素知你做事謹慎,這很好。”
一時又看了看圖,指點著問道:“這鷹預備做多大?”
德嬪忙回道:“妾算著總要九丈左右才夠,正合了九九之數不說,也分外有氣勢。隻皇貴妃娘娘說,往日典禮沒得這麼布置的,不知合不合適,方叫我先繪了圖出來瞧瞧。”
皇帝又細看了一陣,笑道:“朕看著很好,甚是新穎。隻是這鷹如此巨大,要如何懸掛?”
德嬪早有準備道:“可預先釘一木架,掛在架子上就是了。”
皇帝便不說話,隻把那圖拿在手中,反複看去,德嬪侍立一旁,也不言聲,隻管打手勢,叫宮女打水,與自己洗手,再去奉茶過來。過了一晌,皇帝方放下圖道:
“你把圖畫完了,隻管拿給皇貴妃,就說朕說的,這樣子很好,就按著圖上布置。”
德嬪正洗完手,來不及等宮女擦幹,忙自己拿了帕子,胡亂一抹,上前笑道:“有聖上金口玉言,那可省了我許多心力。不然皇貴妃娘娘一個不滿,妾還得再改個三五遍。”
皇帝失笑道:“縱使皇貴妃頭次不滿,改上一二遍也就得了,哪裏需要那許多次數?”
德嬪邊笑邊叫宮女端茶與皇帝喝,自個親卷了圖紙放在旁邊青花蝠紋大畫缸裏收好,方才道:“聖上顯見沒做過這活計。須知這作圖寫文,都是一樣的道理。頭一遍呈給上司,若是允了,百事皆消。若是頭一遍不允,二回也難通過,非得改上個三五回。中間上司又有種種要求,萬般思慮,往往和最初所求千差萬別,事情也就難辦了。”
皇帝一麵吃茶,一麵笑道:“朕昔年潦倒時,也曾賣字鬻畫為生。隻是朕那時往往在城中四處遊蕩,看哪處風景甚佳,就先坐下畫個十來張,賣與那來遊覽旅行的客人。橫豎就那麼些挑頭,倒也沒人要朕改個三遍五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