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休複站到江嘉麵前,男人已煥然一新。萬能Shirley半夜千裏迢迢送衣物和洗漱用品剃須刀等等,因為據說陸宣不習慣醫院的牙刷刷感,導致牙齦出血。
“坐吧。”江休複隨意坐下,醫院空蕩蕩的大廳內羅列著寥寥幾排椅子,空氣中彌漫著酒精的味道,這味道讓人聞了心裏發寒。
江嘉咬咬牙:“小叔,我真的沒有推陸宣。您也看監控了……”
“我知道。”江休複打了個休止手勢,語氣不乏敷衍,“但你可能天生和宣宣犯衝吧,有你的時候他總是有危險。”
陸宣臉上的血色唰得退去,月色下嶙峋的沙灘都不可能有他這麼色調蒼白:“小叔,您想說什麼。”
江休複舒展雙腿,手肘輕靠在冷硬的扶手上,他抬起眼看著江嘉,兩人就這麼一坐一站對峙著。江嘉可以從這個角度清晰地看到小叔凜冽優美的雙眼曲線和刀鋒一樣的薄唇。
然而這樣居高臨下的站姿,卻仍然改變不了江嘉的弱勢與求而不得的自卑。
江休複道:“沒什麼。你這幾年玩得太瘋了,美國那裏的分部還有你爸爸的老下屬,去看看吧。”
仿佛有錘子在重重敲打江嘉的耳膜,江嘉的手指尖都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小叔,你——”
然後他很快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了江休複的動作。
他隻是抬起左手,用中指揉了揉太陽穴而已。
然而這就好像所有情緒發泄的大堤,攔住了江嘉所有情感的洪流,隻餘結塊幹涸的土地,在魚肚白的天空下暴曬著。江嘉悲哀的發現,男人的一舉一動仍然牽動著他,即使此刻的他幾乎要孤注一擲了。
江休複不欲多待,他站起來,與江嘉擦身而過,男人身上特有的清茶味瞬間籠罩了他。
江嘉絕望地抓住江休複的衣角,語無倫次:“小叔,我,我是真的……”
然而江休複隻是堅定而和緩地推開,仿佛他們之間的情感暗流不存在:“去看看吧。”
他說看看吧。看誰?去哪看?江嘉想對他嘶吼:我隻想看你,我求求你看我一眼!
但那腳步聲漸行漸遠,為這場無疾而終的明戀畫上最後的休止符。
江嘉蹲下,終於從喉嚨裏吼出第一聲嘶啞哭聲。
*
陸宣對他自己動不動就睡的體質已經絕望了。當他再次從病床上醒來時,身上還穿著寬鬆的病號服,抬起手,棉質條紋袖管滑落,青色的血管都若隱若現。
陸宣吞咽了下,這才發覺自己有多麼口渴。他撐著昏沉的腦袋,手肘支撐著自己去夠桌上的水杯。然而好像在那一時刻,脊髓或是其他什麼切斷了他與四肢的連接,平時輕而易舉的舉動變得重若千鈞,無力感蔓延上來。
陸宣不死心,使勁抬臂,小臂上的線條顫栗著,青筋更加突出。
然而與水杯似乎隔了天塹,始終差之毫厘。
陸宣一下子卸了力氣,重重砸在床上,柔軟的床墊彈了幾下。
這是夢嗎?陸宣看著天花頂朦朧的燈影,夏夜蟬鳴,風劃過青草的波浪一般的沙沙聲,和天花板遊魚一樣搖曳的光影,讓這一切顯得夢幻而無力。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叫係統出來喊話。然而巨大的疲憊感迎麵砸中,很快他又陷入黑暗中。
人的呼吸可達到三十分貝左右,微弱到自身都極難察覺。但那夜色中蟄伏又起伏的聲音,卻蓋不過陸宣和緩如潮水的呼吸聲。
*
江休複等回到病房時,無奈地發現陸宣又睡著了。
這幾天陸宣的睡眠質量優秀且跨度長,盡管江休複安慰自己不要多心,症狀如此明顯的嗜睡也不得不在他心中敲起警鍾。
江休複坐在床邊,陸宣立馬就像循著魚幹味的小貓自發自地湊到江休複的腿旁。男人一隻腿屈起搭在床鋪,另一隻踩在地板上,他駕輕就熟地托住陸宣的顱骨,愛撫地觸碰愛人的每一節手指和指縫,盡管這種迷戀藏得很深。
江休複沉思良久,終於披上衣物,推門出去找了醫生。
於是一大早,陸宣迷迷糊糊地,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江休複牽著跑遍整個醫樓和各種檢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