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大軍回朝 | 終章(1 / 3)

正明三年,臘月三十,大軍回朝。

張錦華徹夜未眠。

陳之義與梁戎此刻已經回到城外軍營,等待回朝大軍。

嚴廣問梁戎:“此事,你要如何同將士們交代?”

梁戎擦拭著長劍,緩緩道:“張家軍永遠效忠太後,效忠大周。這件事,永遠不會更改。而將此事壓至明日大典,乃是張家軍對皇帝的忠誠。城內,有李大人,有高大人。城外,有你。太後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必要時候,張家軍會前來增援。”停了片刻,他又道:“但願沒有那一天。”

“宋王一去,淩日在長安的據點,將會交由敬安打理。”陳之義緩緩道,“有他們幫忙看著,應該無甚麻煩。”

說起此事,嚴廣忽然冷笑了一聲。

這二人一同望向他。

嚴廣見狀,搖了搖頭,握著酒杯道:“我隻是忽然有個新奇的想法。”

陳之義道:“說來聽聽。”

嚴廣放下酒杯,道:“昭德朝的皇子,個個是妙才。四皇子趙王孟言茂,掌管羅桑,全周最繁盛之情報彙聚地,殺手流通點。三皇子宋王孟言康,乃江湖最大情報機構淩日山莊於長安之據點。七皇子秦王孟言武,乃江湖戰力最強之龍泉山莊莊主至交。再不說其餘皇子的手眼通天。趙王與宋王之事,先帝不知。可秦王與龍泉緊密,先帝必知。”

這話很是奇妙。陳之義先是笑了:“所以,你是想說,咱們現在這個皇帝,與先帝,本就是同類人。由他做皇帝,很是應該。”

嚴廣右手的中指與食指關節輕輕磕著桌案,眯起雙眼,如獵狐般深邃:“我不知先帝知不知所謂的‘江湖宗位。’可我如今敢說,七皇子秦王,不像邦王齊王宋王周王吳王,從最一起初便被先帝排除在了繼任新君之列。這個七皇子秦王,從最一起初,便一直在先帝的新帝人選中!先帝明知他手中有龍泉山莊,卻依舊將京兆府交給了他。從執掌京兆府以來,七皇子秦王始終是長安城內唯一掌握兵權的皇子,亦是實力最強的皇子。可其餘皇子廝殺之時,卻全然忽略了他。所有皇子都以為這個七皇子不可能繼位,最多也就是個領兵打仗的武將。再者,七皇子性情忠直,奉行法度,也不太可能參與奪位之爭。他們想的,或許沒錯。可當年鳴泉宮一戰暴露出禁軍戰力遠遜於京兆府。從那時起,他們就該想到,兵權才是皇子奪位之最強籌碼。可惜,眾皇子中,唯有大皇子與孟言文想到了此點。隻有他倆想到,即便通過權謀坐上了皇位,外頭的軍隊也可使皇宮瞬息變天。所以大皇子當初拉攏之義。孟言文當初要私通外敵,要拉攏我。如今複盤,其實這一場爭鬥,從一開章便注定了結局。七皇子秦王孟言武,才是天定之子,正統人君。”

嚴廣的話如同開山斧一般,斧刃與巨石撞擊,聲聲直擊人心。

陳之義不是沒想過此事,隻是這些年心中蒼涼,此類話無人可說。他飲了一杯從宋王府阿難處送來的美酒,道:“你說得沒錯。什麼是江湖?江湖亦是大周國土,兩莊莊主亦為大周子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天下,本就有他們的一分責任。先帝當年行得最廣的權術,便是製衡。邊塞駐軍五年一換以防占地為王。韓斯李中仁相互製衡。邦王齊王相互製衡。留樓氏於宮中於張後相互製衡。可他唯一未曾製衡的,便是秦王。想必當年,在秦王進言逐我出長安時,先帝應是歡喜多過製衡。”

這二人見他將秦王逐他出長安一事坦蕩說出,毫無避諱,不禁覺得可愛。

“所以這大周,終如先帝太後所願,得了一位鐵血人君。”梁戎大笑了起來。

“是啊!”陳之義喟歎道,“我仍舊是願意相信他的。他的那位皇後,很不簡單,或是下一個張後也未可知。”

“那位皇後究竟是個什麼來曆?”梁戎問嚴廣,“當初為新帝挑選後宮,都是過了太後的手的。你可知她的來曆?”

“似乎是老禮部尚書家的曾孫女兒。”嚴廣道,“雖說是太後選的,但也是讓皇上看過的。”

“老禮部尚書?”梁戎有點驚訝。

“不錯!”嚴廣確認,“就是他家。據聞,皇後當初進宮覲見時,為太後帶去了一顆豫州洛陽出產的牡丹。太後見了很是喜歡,直言牡丹雍容,且氣味如同八月桂臘梅一般清幽端芳,像極了大周繁盛永久。不僅如此,太後在挑選皇後時,還考察了候選女子的文思才智。其餘女子答得如何我不知曉,隻是這位皇後答,大周幅員遼闊,雖有長安為中心,但偏遠之地難免疏於管理,或可定豫州洛陽為東都,修建行宮,設朝廷直屬衙門,統管東部九州。太後聽後,雖對此計提出異議,但仍認定此女子乃國母之才。”

“原來如此!”梁戎道,“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見識,實屬奇才。隻是難為了她,居然從洛陽運一棵花來長安,虛耗財力。”

嚴廣搖頭:“非也。聽聞那株花,乃是皇後買下的一個豫州商人販賣的種子親自培育好幾年而成的,倒也沒耗費什麼財力。”

“哦?”梁戎挑眉,“如此看來,確實不易,難得難得。有她治理後宮,太後便可歇歇了。”

此時,宮內,張錦華未眠。皇後送她的牡丹在花房由花匠精心照料著。她閉著眼,眼前全是七年前削藩大軍出征的情形。那時,她與昭德帝於天地間並肩而立,共同觀望錦繡山河。飛雪連綿,仿若上天的祝福。那時候他們想著,先前北部削藩不過五年。而今,朝廷兵力空前強盛,總該比五年短才是。可他們算錯了。南部實力強於北部,硬生生多打了兩年。多少將士,將一生最熱血的年月,奉獻給了這一場戰爭。

她摸索著起了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她想要去雪地中走一走。

整個皇宮寂靜無聲。她披著披風,順著宮牆慢慢走著。群星璀璨,四周的綠頂都如同磷石一般反映著星光,仿若一場燦爛華美的夢境。偶有微風,吹落細雪,如同海棠花瓣一般親昵地黏在她的肌膚上。那細微的冰涼,如同催發的花朵,令她生出一股愉悅之情來。腦海中一股塵封的記憶在猛烈撞擊著壓製的井蓋。那是一段兒時她母親唱給她聽的小曲兒,一段溫柔輕快的小曲兒。那個井蓋被稍微頂開,一段模糊的旋律飄出。她不禁輕聲哼了起來。可詞呢?她使勁兒想著,和那些回憶一起使勁兒推著井蓋。她想要那些詞。可越是使勁兒,那井蓋卻壓得越牢。懊惱之間,她撅起了嘴,踢著牆根的積雪,似小孩兒般鬧脾氣了。

正踢得歡呢,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似在前方遊蕩。

她一驚,不由地想起那些年宮內的鬼怪傳說,渾身一涼,裹緊了披風。

可那背影她似乎很熟悉。她想了片刻,想起來,那個背影,很像記憶中的母親。

於是,她緊走幾步,站在通道中央,試探著喚了一聲:“阿娘?”

那聲音,在幽長通道上來回飄蕩撞擊。

前方的身影似乎被那喚聲擊中,搖晃了一下。

她的心子一顫,注視著那背影,期望她轉過身來。

可那背影隻是停了片刻,繼續往前走去。

“阿娘!”她的聲音隨著淚水的滾落而有了些許顫抖。

前方的身影再次停住了。

她沒有再等待,跑了上去。

“阿娘,你等等我!等等錦華!”她腳下打滑摔倒,整個身軀朝後摔去,頭撞擊到青石地板發出悶響。

那身影仿佛一震,迅速轉了過來:“錦華!”

張錦華支起麻木的手臂,抬起頭,看清那人的臉,眼淚再次失控,哭喊道:“阿娘!”

小文急忙跑了過來,蹲下身,將張錦華攬在懷中,緊緊抱著她的頭,臉貼住她的長發,哭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阿娘!”張錦華抱緊了小文,痛哭失聲。

曾經多少次,她夢見的小文,都是少女的模樣。隻有今日,小文才有了華發,眼角有了細紋。今日的小文,仿佛從未離開人世間,歲月賜予了她應有的容貌。

母女二人在這黑暗通道裏緊緊相擁,痛哭失去的二十年。

小文自懷裏掏出絹子,攤在手心,蓋住張錦華的臉,生怕她被冷風吹著。不一時,她連忙扶起了張錦華,怕冷石板冰著她。張錦華哭得雙眼通紅,鼻子幾乎透不過起來,隻能大口大口吐出白汽,又吞進冷氣。

“孩子!阿娘的孩子!”小文捧著張錦華的臉,仔細看著,“我的孩子!”

一別二十餘載,張錦華已是人到中年。可在小文麵前,她仍舊隻是當初那個八歲的女童。

“阿娘!”她止不住淚水,“阿娘,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每日每夜都好想阿娘!”

小文拉著她的手,亦道:“阿娘也很想錦華!所以阿娘今日到宮裏來見你啊!”

“嗯!”張錦華忙道,“阿爹呢?阿爹怎麼不來?”

小文如杏仁般的雙眼微微閃爍:“阿爹軍中有事,今兒來不了了!明兒再見!明兒大軍還朝,他定會去的!那時候你就能見到他了!”

“嗯!”張錦華覺得委屈,“可我好想阿爹!”

“是他不好!”小文撫摸著她的臉道,“阿娘回去替你罵他去!”

“嗯。”她應道,“阿娘今日來,就為看我麼?”

“當然啊!”小文道,“今日來,阿娘是想看看你。看你長高了,長成大姑娘了,成為了大周的太後。阿娘見眾人皆說你好,卻又怕你累著。太後可不是輕鬆差事。阿娘來叮囑你一句,別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