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府裏頭,要論民間小吃,那麼楊家百年老店的羊雜碎,脆裏酥據說傳自太祖他老人家家裏頭的湘江烤鴨,還有大三元的南瓜團子、鴨血粉絲以及鴨舌羹,那絕對算是南京府裏的一絕。
譚縱打小就是個愛吃的,剛來這世界那會兒,除了頭三天去考了場小學奧數+初中數學的考試外,其他時間不是宅在客棧裏看大順律,就是跟著一群同窗、童生四處找些好的吃食。
反正能來趕考鄉試的,大多數家境也算是殷實,不愁吃穿的,所以彼此間相互宴請一翻,出去打個牙祭卻也是常事。
這般一來二去,譚縱對於這南京府裏的吃食,可就算是極為熟悉了。
故此,當譚縱順著院子裏的小池塘彎到宅子門口的時候,那一股脆裏酥烤鴨的味道,就自然而然的被他的鼻子聞了個正著。除此之外,一股子邀月居獨家專賣的雪裏紅的白酒味道也鑽了進來。
“這裏頭的人倒是個懂生活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譚縱心裏略一猶豫,又往門口走了兩步,到得門口時卻是停了下來。
一來,是譚縱不知道此中地方,不敢貿然進去;二來是這門的門檻足有一尺高,進去要抬高了腿才能邁開步子,頗為麻煩。
都到這會兒了,可譚縱卻沒瞧著這足有一間教室大,足有半百平米的房子裏有一個人,隻有層層書架靠在牆邊。這會兒別說人了,屋子裏就連鬼影子都沒有!
如果譚縱真喝醉了的話,估計就順著那脆裏酥和雪裏紅的味道進去了。可這會兒,譚縱卻清醒著,哪會不知道裏頭有蹊蹺,頓時就知道這兒恐怕就是對方給自己設的局了。
“就這麼個地兒,究竟能有什麼局讓我去鑽?”譚縱站在足有兩米寬的門口思慮半晌,卻百死不得其解,隻得把腦袋鑽了進去,仔細打量起來,可這腳卻是死活不肯邁進去的。
說一千道一萬,雖說譚縱心裏自覺有底,可心裏更多的還是覺著有些發怵的。
“咦……這個黑影是……”
按大順朝的規矩,除國定節慶外,過得晚上十時,百姓便得各自歸家,不許再於街上逗留。有錯過時間的,一律壓到南京府衙做一晚上的蹲囚。
這蹲囚傳自前朝,看似簡單,實則難受。先得背縛雙手拿木枷子鎖了,又要拿繩子栓了脖子係在衙門院子裏那一排木架子上以防止你走脫。因為其形極為酷似家中狗類,因此民間也有稱這蹲囚作狗蹲的。
此時已然晚間九時了,按理說,該熱鬧的也熱鬧過了,若想在外過夜的,也早就找好了地方:或酒肆、或賭館、或勾欄。這三樣所在裏酒肆倒還好說,可賭館與勾欄院在太祖皇帝時可是禁過的。
可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管吃管住,你還能管的住男人跨下的那隻鳥?因此太祖歸天後沒幾年,這勾欄院就又漸漸興盛了起來。實際上,即便是太祖在世時,也不過是有明轉暗了而已,太祖晚年時是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很,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而已。
至於這賭嘛,就更是沒見禁絕過!別說是民間了,就連那號稱太祖一手打造的禁軍中的禁軍——紅衛軍裏也是屢禁不止的。
南京府裏的布局與京城大同小異,都是南北分市,東西為坊。其中,北市多為民生,南市多為玩樂,比如酒肆、勾欄院什麼的就集中在南市。不過客棧卻是不分地方的,隻不過南京府裏檔次最好的幾家,譬如有間客棧,王府裏,喜來樂什麼的卻都集中在了南市。
自然,在南京府裏待久了的也知道,這幾家與其說是客棧,倒不如說是那些賭館、勾欄院的下家。須知這勾欄院裏的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能在勾欄院裏擁有自個兒房間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雜牌姑娘還是得恩客自己掏錢在外頭要個房子樂嗬的。
不過,今兒個有間客棧卻是來了回稀客。
隻見這人一身青衫,手裏一把小巧玲瓏的骨質折扇,扇麵也看不出是什麼做的,也不見有什麼名家題字落款,就那麼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幅簡簡單單的山水畫,倒也顯得別致。一身上下也不見什麼稀貴的物件,頂天腰上掛著的那個香囊還算名貴,看著像蘇州百繡樓的,可在行家眼裏,也不過是十多兩銀子的事情。
可就這麼個人往那庭院門口一站,卻喊出了一句把所有人都嚇著了的話。
“蘇州府故人蔣五求見蘇大家!”
蔣五?蘇州的蔣五?哪個蘇州的蔣五?不認得!
蘇大家?哪個蘇大家?在這南京府裏頭,能當人叫上一句蘇大家的,除了名動江南的歌姬蘇瑾外,又能有誰當得別人一句蘇大家的?
可在這客棧裏頭,竟然有人求見蘇大家,這不是笑話麼!誰不知蘇大家是秋月樓的頭牌,即便是蘇瑾輸了某個狂生的賭約,這幾日要脫籍從良了,可在這勾欄院裏一日,便得守一日的規矩,便得老老實實呆在樓裏頭陪出得起大錢的恩客喝酒唱曲兒,又怎會跑到這客棧裏頭來了!
要說這客棧裏頭人多嘴自然就雜。有那不屑的,自然懶得多管,隻是在席麵上與人鼓吹自己也曾聽過蘇大家的曲兒;有那好事的,卻是從包房裏頭把頭伸了出來,這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這天井裏的狂徒,似是想把這人給刻到眼珠子裏去。
客棧裏的這幅眾生相沒惹惱當事人,卻把這人身後的二人惹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