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身為侯爵,當然是可以入宮的,但宮裏規矩嚴,不是想進就進。
但今天卻不同往日,守門的將士一路都沒攔他,還給他大開綠燈。要在平日,謹慎的田爺一定覺得奇怪了,但此刻他心焦萬分,全然顧不上
。一直到了大殿,見著官家他還沒來得及呼救,官家先稀奇地向他笑:“怎麼這樣早就來了,天還亮著,離宮宴還早呢。”
什麼宮宴?
老田發了會兒懵,這才反應過來,哦,上元宮宴,這就十五了嗎?
這半個月的時間過得就像閃電一樣,一明一滅,就滄海桑田。可老田覺得也像一生那樣漫長,讓他恍如隔世,像做了個不真實的夢。
見他這幅懵樣官家也懵。
“怎麼了,老哥哥,這是打哪兒來,怎麼過了個年,你看著疲憊了不少,今天宮宴,也不好好梳洗一番。”
沒罵他失態算官家涵養好。
他不知道,到了老田這個年紀,日夜顛倒苦熬半個月,加上精神忽而亢奮忽而揪心,老田能夠一口氣憋到宮中算他堅挺了。
來的路上他有千言萬語想要控訴求助,可到了之後卻發現嗓子堵住一樣。
他,他要說什麼呐?
太祖見他神情反常,一邊吩咐宮人打水給田侯爺淨麵梳頭,一邊又喊人給他上吃的喝的。
“這個時辰離宮宴還早,早先我也沒顧上用膳,隨便墊一些吧——”
老田心裏跟油煎一樣,哪裏還顧得上這些,突然“噗通”一下,與其說他跪倒,不如說是癱倒的,嘴裏還發出淒厲的呐喊:“官家!”
官家呢,就坐在一旁,端著甜羹剛喝了幾口,被嚇掉了碗盞,潑了自己一身。
他也顧不上,幾步蹲到老田身邊:“老哥哥,到底怎麼了,你起來,起來好好說。”
官家老弟這樣貼心,老田眼淚刷刷地流。
他一個勁搖頭不肯起來,匍匐在地上喃喃哭訴:“我,我該死……我把所有身家,都,都輸出去了……”
“什麼,什麼叫所有身家,什麼個輸出去?”太祖完全沒鬧明白,“你信州田產無數,京中也有產業,怎麼,怎麼能輸得完呢?”
越是聽對方這麼說,老田心裏就越痛。是啊,那是多大一筆產業,他怎麼能,怎麼可以輸個精光?
可是,老田痛苦地閉上眼睛:“是真的……葉子戲,起初,是葉子戲,再後來,百家樂,輪盤,還有別的各種花樣,我,我就……”
老田一邊顫抖,一邊將半個月來的經曆苦水似地倒了出來。
官家越聽越震驚,臉色也越來越不善。
“等會,你,你是說,我賜給你的那些田地,那些房宅鋪麵,全,全都在賭桌上輸給了那個,那座慶豐樓?”他不敢相信,“那些吳越商賈?”
這麼說就更紮心了,老田幾乎要崩潰,流著血淚點頭。
“嘩啦啦——”一陣淩亂的巨響,一直匍匐著無顏麵君的老田抬頭,看見殿中擺的水盆也好,碗盞也罷,全都被盛怒的官家一把掃到地上。
官家這會臉色鐵青,氣喘如牛,一隻顫抖的手指著老田卻說不出話來。
他的神情當然不是作偽,任誰再怎麼戲精附體也演不了這麼逼真。為著戲假情真,林桑主張整個過程都瞞著官家,到時候方便他自由發揮。
所以官家是真的蒙在鼓裏,他的震驚和痛心都是發自內心。
一方麵他震驚這些吳越商賈的效率,帝國最大的毒瘤,竟然讓他們兵不血刃,輕輕鬆鬆拿下。
另一方麵他為曾經同袍的腐朽痛心。尤其是這位老田,他知道平日有多摳門,籌措糧草時叫他出一石糧食,他還要肉痛半天,竟然為了勞什子的百家樂豁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