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霧彌漫,在天地茫茫的雪白之間,赫沙慈眯著眼睛,跌跌撞撞的在雪地裏行走。
“赫沙大人,”柏舟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在風雪之中傳來。
“您何必這麼拚命?”
什麼?
“我說啊!您何必這麼拚命呢?”
“這案子麼,美人燈雖說是丟了,但人也死了,”柏舟道:“咱們啊,隻負責提供美人燈的編號,押送時間和對接人員,不是便足夠了麼?”
“您為何還要出來跑這一趟?”
赫沙慈沒有說話,她跋涉在雪地之中,不斷有雪粒打在她的臉上,生疼。
這是哪一個案子來著?
“不過,說來也是,這可是咱們碰見的第一個,出了這麼多人命的大案子呢。”
“四月六日,晝鐙司內發現美人燈庫房失竊。經過查驗,丟失美人燈足八盞。
四月九日,發現裝有美人燈的七個載具,被拋棄在護城河中。
同日下午,在護城河小汾村一戶人家裏,發現了剩餘的一個載具。
而載具之中的美人燈,皆未曾被找到。”
柏舟照著卷宗直念的聲音,在赫沙慈的耳側,飄來又飄去。
一時聽著很近,一時間又聽著特別特別遠。
“與小汾村中那個載具,同時被找到的是,家中的八具屍體。”
其中一個死者,正是晝鐙司內的押解官,平日專門負責美人燈在各州府調動時的押運工作。
“這個人叫林成鈺。”柏舟道。
“而其他死的人麼,身上的身份便有一些複雜了。”
“他們大多是沒個正經家室的潑皮無賴,你看,這個叫於三寶的,還有那個叫慶慶的。”
“這不都是咱們平常,能聽見鄰裏罵的那幾個名字麼?”
“放貸,催債,綁架小商戶的娃娃,”柏舟那沙啞的嗓音裏,帶著厭惡:“強搶人家大閨女,還攔路打人。”
“都是一方惡霸。”
“自然,他們手裏還有一項,比做那些壞事,更賺錢,也更輕鬆的活兒呢。”
“走私美人燈。”
“哼,他們這些惡人,勾結晝鐙司內部官員,裏應外合,如今卻被黑吃了黑。”
“真是活該啊!”
那雪地好像無窮無盡,好像一直走下去,一直走的四肢冰冷,失去知覺,都不可能尋找到盡頭。
盡頭。
出口。
在哪裏呢?
到底在哪裏?
赫沙慈站住了,回望自己來時的路。
然而雪下的太大了,走過的痕跡,不消多久便會被飄落的雪粒覆蓋。
……什麼都看不見了。
天地皆白,隻有她一個人,如同海岸淺灘上,被暴曬過後,一線雪白。
她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隻螞蟻罷了。
甚至對於暴曬的感覺,都隻是幻想。
因為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被炙熱的太陽所照曬的感覺。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會感覺燙嗎?像烤火一樣燙嗎?
那種陽光也是那麼紅嗎?如同火焰一般,在人身上燃燒?
綠是什麼色?青是什麼色?碧的仿若能掐出水的葉子是什麼色?
摸上去是什麼感覺?
花是什麼色?
將花瓣掐出汁子,真的能用來給指甲塗色麼?
要比直接將朱砂抹在指頭上都好看麼?
瞧見黃鼠狼,要叫黃大爺,看見蛇爬過,要叫柳二爺。
可是什麼是蛇?什麼是黃鼠狼?
如果有一天能感覺到這些就好了。
赫沙慈心想,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能夠從這裏出去的話……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一直活在滿是大火的烈焰地獄裏,都絕不後悔。
哪怕是死,都要燃燒而死。
而絕對不願意凍斃在荒原雪地之中。
赫沙慈抹了抹鼻子,但是鼻涕已經被凍成小小的冰柱,黏在了臉上。
她的手隻微弱的感觸到了臉的存在,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
她把用衣物擰在一起,連接綁起來的繩子,再次拉上肩頭。
她看起來十分臃腫,背上背著一個僵硬的,活似石板一樣,被衣物層層包裹起來的東西。
那是爺爺的屍體,她太小了,隻能夠背起上半部分。
她對爺爺拖拉下去的腿毫無辦法,隻能任由它們在自己身後被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