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都在瘋狂的扭動著,便如同倒進水中被攪拌的顏料,空洞而令人眩暈的轉動。
而在赫沙慈的眼前,那方長桌,一份文書,與她手中的印章,卻穩如磐石。
在虛幻之中,顯得如此真實。
赫沙慈動了一下身子,隨即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一件事情。
對了......
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是跪在這方長桌麵前的。
“蓋啊,你還不敢了麼?”
赫沙慈低著頭,看了那份文書很久。
其實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比起她在庫房中動手腳,私賣美人燈來說,隻不過是再偽造一份文書,在上頭加上林玟的名字而已。
根本算不得什麼。
引起赫沙慈懷疑的,是這份文書的保密性。
文書由特使部發來,她拿到這個東西的第一時間便是查看內容,但卻十分失望的,隻在上麵看見了名字。
她不知道這裏麵代表了什麼,更不知道,自己作案失敗,並被人抓住把柄這件事,被赫沙侗知曉後,他為何能夠同意此事。
赫沙慈遲疑著道:“證據我已經拿回來了,庫房那邊兒,也已經處理好了。”
“林玟如今沒法子去揭發我。不會有人去相信她。”
赫沙慈問:“父親,為什麼還要按照她的要求來?”
“直接尋一個辦案疏忽的由頭,將她趕出晝鐙司,不就行了麼?”
“蓋章便是!你能想到的事情,難道我想不到?!”
是啊,正是因為赫沙慈能夠想到的,赫沙侗會想的更遠,才更說明了纂改的問題所在。
赫沙慈答應林玟的要求之初,沒把這當一回事。然而在之後林玟傳來的信息中,提到這份文書,將由特使部發出。
這個時候,才引起了赫沙慈的一些興趣,以及忌憚之心。
赫沙慈殺人賣燈,這些事情一旦敗露,完蛋的不止赫沙慈,更有背後的赫沙氏。
雖然她已經在明麵上,與自己的父親徹底鬧翻,然而一旦東窗事發,赫沙氏顏麵不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
按照自己這個爹的本性,應該殺人滅口才對。
為什麼,會答應此事,甚至舉止中,還在隱隱的逼迫她,要將此事做好?
除非......
赫沙慈將手中印章按下去的那一刻,突然從對麵伸過來一隻手,牢牢的抓住了那方印。
赫沙慈抬起頭去,看見了一個年紀很小的孩子。
眼紋行雲流水,用重墨勾勒出極其漂亮的上揚眼角,臉白的如同最好的宣紙,柔軟,可毫無血色。
赫沙慈呆呆的望著,麵前這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隻有年紀區別的臉。
不,除了年紀之外,還有一個地方不同。
那就是痣。
這個年紀幼小的雪原奴隸,眼睛下麵並沒有那兩顆痣。
雪原奴隸握著那方印章,朝身著晝鐙司官服的赫沙慈,輕輕的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
她問。
為什麼不能蓋下去?
但隨即她一句話都問不出來了,因為年幼自己身後的大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與被推開的門扇同時撲進來的,還有衝天的火舌!
年紀小小的赫沙慈發出一聲尖叫,她並未逃跑,反倒圍著那火舌無措的轉了好幾圈之後,義無反顧的衝了進去!
“喂,你回來!”
赫沙慈猛地站了起來,一下子撞翻了身前的桌案:“你沒見過火,你別去!”
她真的沒有見過火。
雪原奴隸衣著並不算單薄,夾襖與棉布做的褲子,但這樣的衣著,一旦滾進火中,幾乎立刻便會被點燃。
她發出恐懼的尖叫,被火焰驅趕的抱頭鼠竄,赫沙慈緊跟在她身後,想要拉住她慌亂的背影。
“別亂跑......咳咳,”赫沙慈喝道:“將身子彎下去,別喊!”
然而那奴隸完全聽不進人話,像是隻突然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老鼠一般,不停的發出尖叫,在此處撞來撞去。
她是為了除去身上的火焰,才不停在四處打滾,用身子去撞擊櫃櫥與牆壁。
因為在她的意識之中,若是身上爬了老鼠,這樣便能將老鼠撞死,再從身上甩下去。
可她的連續撞擊,去滾在火舌包裹之中的牆壁上,卻隻讓那一身衣物燃上了更為猛烈的火焰。
她無助的大哭起來,手打腳踢的翻滾。
赫沙慈一腳踹開麵前翻到下來的架子,脫下自己粗厚的,在雪裏浸透了的外衣,兜頭將那小小奴隸裹住。
被冰凍得僵硬的厚外衣,在火中被烤出大量的水汽,也撲滅了奴隸身上的火。
“跟我走!”她大喊道:“別掙紮!跟著我走!”
這句話堪堪落下,赫沙慈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劇烈的風聲。她下意識彎腰躲避,隨即放開小奴隸,頭也不回的一拳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