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塵早想到這個結果,那些身居高位者,未必有麵對慘淡結局的勇氣,他們在生前享受了這個世界最頂峰的繁華,或許曾經也有過寧折不彎的一腔熱血,但一路走過去總有心態上的變化,現在突然知道自己還有輪回的可能,就好像看見自己將再一次擁有當年的地位和一切,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願意再獻祭自己的陰魂。
李塵認為,這種不願意,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人性裏可以被理解的懦弱和膽怯。
諸如剛才那位先生所說,他雖生在寒門,但從未有所畏懼,用粗鄙的話來說,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就算過去這麼多年,也還是不肯從茅坑裏出來,秉持著那股子讓人遠遠兒地聽著瞧著敬佩,實則貼近了也頭疼的偏執和倔強。
偏偏這樣的人總是在大程度上難有大出息,隻因世人雖然知道真誠和虛偽的道理,但卻總是更貼近世故者,不能相交耿直的人,隻因世上億萬人,難有交心者,既然不交心,當然是世故者更會說話一些。
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陰魂接著軀殼留下遺言,終於有七境現身,他躲在後麵沉默了許久,此刻剛剛上來,開口道:“不瞞你說,其實我現在已經後悔了。呼。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現在退回去,一定更後悔,一定遭人白眼,一定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就算真的進入輪回也終究是個懦弱者。我和剛才那些位不同,我生來就是宗主之子,生來有特殊血脈,生來就自認為要比其他人強一些,我雖也欣賞那些江湖上走來走去的野史強人,聽他們來來往往的快意恩仇覺得熱鬧,但是從來不羨慕和敬佩,隻因為自認為要比他們強,最後,我也果然不負眾望,輕而易舉進入七境。最後,我死在上古的末法時代,死得籍籍無名,在當時的亂世,竟沒有半點兒水花。
死去的時候,我的兄長為我而死,讓我逃生,但我當時在大劫麵前已經嚇呆了,沒能上前和兄長並肩作戰,反而轉身逃走,或許也是報應,最後仍舊還是死在了劫難下,並且死得狼狽,絲毫沒有我當年所想的風光或轟動,隻因在亂世麵前,我才發現自己曾經所擁有的一切,自以為是的驕傲其實毫無用處。
我啊,生來驕傲,所以向來急性,到了死去的那一刻才算是長大了點兒,成為陰魂的這幾萬年裏,我飄飄蕩蕩,很多事情一直想不通,直到看見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了什麼,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一個道理,生來擁有的從來算不上擁有,懦弱者如果不能改變,一生都空空蕩蕩。所以,我剛才一時衝動就衝上來了,隻是一時衝動,我很後怕,也很後悔,但我不能後悔,我想要死得幹淨,想要死得通透,死得甘願。”
他的話很長,但是沒有人打斷,李塵靜靜聽著,這個上古時期所謂的頂級二世祖,蒙家世的福分算是風光一世,隻是因為死得窩囊所以成了自己幾萬年的心結,直到今天才算給自己爭了一個體麵,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軀殼歸於一瞬的寂靜,但是很快有新的陰魂代替上來,不過從這一刻開始,頂替上來的陰魂開始夾雜七境以上的強人,這應該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吧。
一個個陰魂不斷接替,李塵並沒有催促,隻是認真地聽著,轉瞬又是上千人,終究有八境的陰魂頂替上來,曾是一己之力開創道統的強人。
他說:“我就不說自己生前如何如何了,畢竟死後萬事皆休,往事不必再提。我在黑暗和孤寂裏等待了十幾萬年,想得從來不是事兒,生前種種片段,當年如夢幻泡影,到了幾萬年孤獨時分,才驚覺這麼一些不是道理的道理:
人生來最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到了的總覺得不是自己真心想要,但真要說讓你放手拋下點兒什麼,細細一想又舍不得,就這麼兩邊兒搖擺,最後才發現一切成空。
這個時候,你想著自己在心裏把以前的那些事兒掰扯明白,恍恍惚惚又是幾百幾千年,就這麼著把自己本來有機會挽留的所有的選擇都扔掉了,明明你自己覺得隻是一眨眼啊。、
最後,你開始後悔,你就開始琢磨這麼一件事兒:我明明曾經也有機會得到,但是為什麼最後親手放棄了?你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一場病,病的開端時間不長,也可能很長,但是你不覺得難熬,真正難熬的是病走了以後,那股子癔症似的後遺症,你掰著手指頭去數日子,一天一天,你不斷告訴自己,這麼久了,應該忘了吧?應該放下了吧?我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呢?我一定不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