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絨絨捧著茶杯的雙手一頓,詫異地抬頭看向他。

見她目光看來,郢澤卻反倒又轉過頭去,避免了跟她對視:

“罷了,就當孤方才什麼都沒說吧。”

樓絨絨心中訝然。

她沒想到,雖然知曉流言並非真實,乃是別有用心之人特意放出,郢澤卻的確代入過自己,認真地審視了這個問題:

作為帝王的他,當真做的足夠好嗎?

樓絨絨沒有在他的位置上,難免一時忽略了,對於郢澤來說,他的一言一行,每一個微小的決定,都可能對整個國家產生莫大的影響,可人力終有盡時,終有些事情,是他哪怕作為九五之尊,都沒法做到的。

譬如那些在風雪之中逝去的百姓,郢澤難道不想讓他們活下來嗎?他想,而且他早在幾日前,就已經勒令戶部,盡快調集薪炭等物資,前往京畿賑災,可戶部卻尤敢懈怠貪汙,最終讓百姓凍斃於風雪。

樓絨絨見到那一幕幕慘狀,隻會頓感悲戚,而後在心中譴責不作為的官員,可作為帝王的郢澤,卻不可避免地會升起某種愧疚感,哪怕後來百姓收到了救助,生活重回正軌,都不能衝淡他心中的痛苦。

車廂之中,彌散著一股難言的寂靜,郢澤掩飾性地掀起車窗簾的一角,默然看著窗外,抿唇,下頜線緊繃著,顯見得心中並不平靜,但卻又不肯開口傾訴。

樓絨絨知道,恐怕不管自己承認郢澤是一個足夠賢明的君主,又或是說他的確有所不足,恐怕都無法解開郢澤的心結。

郢澤真正糾結的,其實也並不是自己是否賢明,而是那些揮之不去的愧疚感,是自己是否應該為那些百姓的死承擔責任,是那些百姓的親人還是否願意相信他這個帝王,是他將來能不能避免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她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道:

“我不知道。”

盡管讓樓絨絨忽略自己方才的問話,可樓絨絨出聲的一瞬間,郢澤還是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正對上了樓絨絨的視線。

他動了動唇,似乎想問些什麼,可到底還是用力抿了抿唇,轉頭回去,重新看向窗外。

樓絨絨卻放下了手中茶杯,提起茶壺斟茶,在茶水傾瀉的聲響中,仿若自言自語道:

“我小時候,沒有遇到哥哥他們的時候,因為沒有爹娘,總是饑一餐飽一餐的,能不能吃飽,全靠運氣,冬天的時候,我隻能撿別人丟了的衣裳穿,住的地方也很冷,漏風還不能擋雨雪,我能活下來都全靠上天眷顧,那個時候,我壓根沒有想過,現在當皇帝的人,是不是做得好這個問題。”

郢澤聞言,訝然地轉頭看向她。

自打他認識樓絨絨起,就未曾聽樓絨絨提起過遇到費鶩蘇之前的事情,他以為是樓絨絨那個時候太小,早就忘了,卻沒想到,樓絨絨那麼小,卻還記得清清楚楚。

樓絨絨講述的,其實是她前世在現代的日子,她那個時候,也的確隻想著活下去,從來沒有考慮過誰做領導人,市長是誰,縣長是誰,他們做了什麼事,這些事情對一個普普通通、隻想活下去的人來說,其實太過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