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他在寒府中如此神態,身邊的仆役下人,甚至包括他續弦的夫人和幾個兒女,都會為其威勢所攝,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但這個他自記事起就再未關注過的長子院落之中,不僅隻有寥寥幾個婢女和身邊一個隨從侍候,且幾人都宛若看不到他的存在一般,對他的目光毫無波動,亦不躲閃。
他皺了皺眉,鼻尖香味縈繞,終於還是讓他放棄了離開,提步向帷幕之後走去。
群青警惕地向前半步,側身擋在了寒飲玉之前,卻被身後的寒飲玉抬手阻攔:
“群青,退下。”
青年不放下地看了父子二人一眼,到底還是乖乖聽命,退了下去。
寒行川掀袍而坐,目光卻一直落在桌案上那隻香爐之上,甚至連看寒飲玉一眼都不願。
父子倆多年來,第一次坐得如此之近,可不論是寒行川,亦或是寒飲玉,卻像是將對方當做空氣一般,連一個眼神都吝嗇。
寒飲玉分明長相幾乎十成十隨了母親,可兩人相對而坐,若有人在旁,便會發現,父子倆之間的氣質幾乎貼近地,隻消一眼,便能認出這是父子,絕不會認錯的地步。
但若是再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兩人之間還是有差別的。
寒行川多年身居高位,周身自有威勢,眉目間——除了方才被打落下的傷——多是皺眉和施威留下的細紋,且因為在自己最厭惡的長子麵前,麵上還有幾分難以抑製的嫌惡和冰冷。
寒飲玉則不同,麵上淺笑同平日裏寒行川上朝應對其他官員世家之時頗為相似,隻是少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嘲諷,多了幾分捉摸不透和寵辱不驚。
直到香爐之中的香粉燃至一半,兩人都未曾開一句口,任憑煙霧氤氳周身,寂靜地仿佛一根針落地都能聽清。
最後還是寒行川最先沉不住氣,到底心中憎恨如烈火灼燒,令他失了耐性:
“你當真是一點都不像你母親。”
旁人都驚歎寒行川完美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若非是男子,幾乎是一個殼子裏刻出來的相貌,相像至極,甚至於令人恍惚。
隻有他的生父,自幼便對他說得最多的話便是“你一點都不像你的母親”。
——是的,旁人都以為寒行川是因為害怕觸景生情,或是覺得他害死了他的母親,故而才對他如此厭惡。
可隻有寒飲玉知曉,寒行川恨他,是因為他太像他,自幼早熟,隱忍,自傲,喜歡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對任何事物都有強烈的控製欲,無情,冷漠,殘忍得匪夷所思。
看到他,寒行川就像是在照一麵鏡子,看到的都是縮小版的自己,愈發痛苦地意識到,為何他的母親會寧願飲毒而亡,亦不願留在他身邊好好活著。
——當然,現在寒行川應當以為,他母親的死亡,當真是他害的了。
寒飲玉笑了笑:
“兒子的確不像母親,卻也不像父親一般,至死都被母親恨之入骨,哪怕死了都不想同父親同葬。兒子料想,若時間當真有陰曹地府,奈何橋上,母親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投胎轉世,一分一毫都不想等父親同行罷。”